第二節(2 / 2)

但是,就在古小川通過烈性酒找到了生命快感的同時,他無疑將自己真實的能量消耗盡了。他的注意力無法集中,拿東西的時候總是不停掉落,手停在半空就會不住地顫抖,後來都無法端穩那隻扁銀酒瓶。這種情況日益嚴重,連病人的名字他都開始記不住,老拿錯檔案,甚至有一次在聽病人講述的時候睡著了。

古小川的診所終於一點一點地被酒精吞噬了,他沒辦法工作,隻能暫時停業。他把自己泡在酒裏,那兒才有黃金屋,才有顏如玉。

把古小川從酒缸裏撈出來的是魚姐,她將他從輪椅裏推到床鋪上,在他不省人事的時候給他灌下了酸辣的醒酒湯,然後挖幹淨他喉嚨裏的每一寸嘔吐物。

他醒過來的時候,頭痛得像要鋸開了,掙紮坐起,通過臥室打開的門,發現對麵廚房裏有個女人正在煮一瓶牛奶,那女人的背影很瘦,頭發挽著,穿長褂棉衣,下擺繡滿了紫杜娟。

這種中國風打扮,隻有陸安安才鍾情。他的心狂跳起來,直到魚姐回過頭看著他。

“那麼久沒去茶園坐,就知道你出事了。”魚姐一臉的心疼,她甚至剝掉了冷豔高貴的麵具,卷著袖口,腰裏還綁著塊棕色圍裙;現在她才像是從雲端飄回地麵了,是塵埃裏最普通的一株三葉草,打哪兒看起來都是每天拎著菜籃子去市場買一棵小白菜的平民大媽,即便現在穿的仍是質地考究的長衫,卻難以掩飾她骨子裏散發的那種細軟親和的平庸。

“你走吧,別管我了。”古小川又重重倒回枕頭上去,把自己的臉埋起來。

“沒忘記我是誰吧?”

魚姐端著熱好的牛奶和一碟鬆餅,端到床前,然後側身坐下,皺眉看著他。

“忘記了。”他在枕頭裏發出悶悶的怒吼,這個時候他隻想任性一把。

“忘記了也好,心裏更好受些。”

她強行將他扶起來,他掙紮了一下,突然覺得腋下一陣刺痛,連忙下意識地撥開她的手,突然發現她的手是如此尖細、扁薄,上麵的皮層層皺起,像一張瘋狂的鬼臉。那是一雙屬於老人的手,他這才恍悟眼前的魚姐年紀已經大了,她無法再假裝自己是個天生麗質、永遠受到追隨的千金大小姐。

“媽??”他終於開了口,喚她。

“傻兒子喲!跟媽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那一晚,魚姐就聽她的寶貝兒子古小川講一個叫陸安安的女人,那女人被他形容得古怪而刻薄,但是??他就是愛她!魚姐一個勁兒拍兒子的後腦勺,嘴裏叨念著:“乖,乖??”

盡管她知道,這個兒子從來都不是那麼乖,十五歲的時候就在學校廁所裏讓人把一個考試偷看他答案的同學的指骨生生打裂。他曾經是天生的領袖,學校裏所有的師生都覺得他很酷,長得那麼漂亮,又是中國人,坐輪椅的姿態仿佛坐在鐵劍寶座上,他總是能輕易打敗所有人,用優異得過分的成績。這本該是活在瑪麗蘇小說裏的人物,內裏渴愛的衝動無人發覺,他的女友如過江之鯽,卻依然無法填滿缺失已久的雙親之愛。魚姐記得第一次去寄宿學校探望兒子的時候,他從頭到尾隻給她看自己的側臉。她說:“這又不是在演《阿飛正傳》,你何苦來呢?”

“媽,我從來沒想過不認你,我隻那半邊臉還無法麵對你。”

結果另外的半張臉,直到古小川取得心理學博士學位的時候,才讓母親看。後來他回國發展,每周去清魚茶園報到。魚姐看得出來,古小川對她沒有恨,隻是些許無可挽回的淡漠,他沒辦法對她就這樣自然地過渡到母子情深的戲碼,這需要時間,他甚至在人前都不肯叫她一聲“媽”。但是魚姐明白,他想要有這個媽,那時她就揣測他要找的女人,絕對會比他大幾歲,那種凡事都自己拿主意的。一個月後,當古小川帶著陸安安去她那裏喝茶的時候,就完全證實了她的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