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紫旗袍,過雲雨裏的詩(1 / 2)

“沒啦?”姑媽又愣了半晌,遲鈍地點點頭。她摸著照片,眼底濕漉漉的。 她說,她想起了小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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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內外交困,時局未定。 爺爺新官上任,帶著奶奶和三個孩子離開北京,去了遼寧。當地鑼鼓相迎,把奶奶請上了轎子,一口一個“夫人”,噓寒問暖。 東北的冬天太冷,姑媽瑟縮在奶奶懷裏,不停喊著“凍腳,回家”。當晚,就有豪紳送來一雙小靴子,是上等的皮毛。 那時年紀太小,姑媽的回憶模模糊糊的。隻記得爺爺奶奶從不吵架,總是小聲說話聊天,聊著聊著就會笑。 粗活兒有傭人做,奶奶隻需安穩地做個官太太,日子算是和樂平靜。直到內戰的炮火蔓延而來,國民黨政府土崩瓦解,一家人必須盡早撤離。 爺爺派了輛車,讓奶奶帶著孩子們先走。 “我沒做過壞事,也不會受什麼牽連,你們先走,事情解決完我就動身。”

爺爺不容奶奶多說,就關上了車門。 一路顛簸,奶奶低頭不語。車忽然停了——路被封死,闖不出去了。 奶奶說:“孩子們別怕累,下車,走回家。等走回家,爸爸就在家等咱們了。”

從東北到北京,要走好遠好遠。奶奶的力氣好大好大,背著一個牽著倆,跋山涉水。

冬雪化盡,春風漸暖。沿途的口音更變,路邊的垂柳抽芽。巷子頭掛著 個大招牌,是“狗不理包子”的店麵。

奶奶撐著大油紙傘,癡癡地仰望著。她忽然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 “咱們這是到天津衛了,咱們要到家了。” 姑媽說,她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個畫麵。奶奶像尊雕塑,紋絲不動地站在過雲雨裏。東邊初升的陽光照在她的紫色旗袍上,美得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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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並沒有回來,奶奶隻能望眼欲穿地等著。 經過這麼一遭,她開始百病纏身,動不動就咳嗽,圓潤的臉蛋兒也日漸幹癟。解放後,爺爺的好友老張從遼寧回到了京城。 “我丈夫呢?”奶奶問,“他是死是活?” 老張說:“還活著,但沒了消息。” 奶奶搖頭:“沒了消息,就是生死未卜。” 她跟魔怔了似的,請來大仙一通施法,以求爺爺的下落。大仙讓我的姑媽、父親、叔叔盯著白牆看,說如果人還在世,就能看到人影。 什麼也瞧不見。 奶奶仍然堅信爺爺沒死,日複一日孤身過著清苦的日子。隻靠家底過活肯定不行,她必須找些差事做。 於是,胡同裏多了個給人洗衣服的女人,她倔強地不肯再嫁。 她自己省吃儉用,卻對鄰裏不吝幫助,周濟那些朝不保夕的人家。她曾被稱作“美人”,年逾四十,成了眾人口中的“善人”。 六十年代,又一場浩劫。上麵要清查戶口,以我爺爺的身份,肯定要殃及全家的。

“他們要問,就說死了。”老張勸奶奶,“你再找個好人家算了。” “不,他沒死。”奶奶不聽。 “他死了,我眼看著的。”老張說著說著忽然縱聲痛哭,“他被流彈打中了,再也回不來了!” 奶奶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不到一年,她就臥床不起了。

“沒啦?”姑媽又愣了半晌,遲鈍地點點頭。她摸著照片,眼底濕漉漉的。 她說,她想起了小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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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內外交困,時局未定。 爺爺新官上任,帶著奶奶和三個孩子離開北京,去了遼寧。當地鑼鼓相迎,把奶奶請上了轎子,一口一個“夫人”,噓寒問暖。 東北的冬天太冷,姑媽瑟縮在奶奶懷裏,不停喊著“凍腳,回家”。當晚,就有豪紳送來一雙小靴子,是上等的皮毛。 那時年紀太小,姑媽的回憶模模糊糊的。隻記得爺爺奶奶從不吵架,總是小聲說話聊天,聊著聊著就會笑。 粗活兒有傭人做,奶奶隻需安穩地做個官太太,日子算是和樂平靜。直到內戰的炮火蔓延而來,國民黨政府土崩瓦解,一家人必須盡早撤離。 爺爺派了輛車,讓奶奶帶著孩子們先走。 “我沒做過壞事,也不會受什麼牽連,你們先走,事情解決完我就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