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2)

在父親和母親結婚時,太奶就說:“這個家終於有人可以接管了,我要撒手了,我累了,但我得看到我的重孫子再死。”

於是她就拖著癱瘓的身子焦灼而耐心地活著。這是一場生命的接力。表麵的過程異常平靜,卻掩不住透明的日子背後,時間的暗流下麵,那種激烈而莊嚴的奔跑。然而,意誌的、情感的超級燃燒,反使得這個奇特的約會顯得平淡而又冷清。多年之後,當人們紛紛遠離了現場,才有人終於看清它的真相。

於是,她就等到了我。我的出生,對於這個苦命的老人到底意味著什麼呢?她幽暗生命裏的一盞燈,還是來自宇宙深處隱約的鍾聲。

據母親回憶,在我出生後的5個月裏,太奶幾乎每時每刻都要把我抱在懷裏,托在掌上,印在眼中,有時連母親想碰一下都不允許。她經常會對母親說:“我一個快要死的人了,你還跟我爭什麼?”每當這時,母親總會心懷感動地微笑著轉身。

母親曾不止一次對我說,我後腦勺的形狀就是太奶掌心的形狀。因此,很多時候,當我的手有意無意碰到自己的後腦時,都會想起業已在遙遠的歲月裏消失了的那雙手,揣度著它們到底是以怎樣的溫暖和怎樣的慈愛在另一個生命裏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的。

當我靜靜地坐在案前,讓自己的思緒排除一切幹擾,在時空中堅定地向前延伸,穿過風煙滾滾的歲月,再一次抵達1963年那個寧靜的黃昏時,我又看到了那場熊熊燃燒的大火。

那場火是母親剛離開灶台不久就竄到了房頂的,等母親在300米開外的倉房再回頭時,已經能夠看到低矮的房簷上滾滾的濃煙和隱約的火苗。

大火很快就升騰起來。強烈的火光和熾熱的高溫,照亮了坐在暗處的那個無法行走的老祖母,以及她用自己的身軀全力掩蓋著一個幼小嬰兒的姿態。

每當想到這場景,我的心就會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這讓我清晰而深刻地感知道,世上曾經有一個人,她與我的生命雖然曾經那麼緊密地貼在一起,卻永遠不能夠在我的記憶裏重現了。

那是場凶惡而又奇異的大火。盡管村民們以最快的速度聚集而來,並全力進行了撲救,還是差一點就讓太奶和我一老一小兩條生命葬身火海。當人們剛剛把太奶和我一起從烈火中抬出房門時,那所房子就在大火中轟然倒塌了,許多村民都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據說,就在這時,當時還沒有多少意識的我,通紅著臉,開始對著火光咯咯大笑起來,與此同時,不知是喜是悲的淚水也從太奶眼中一滴滴滴到我的臉上。

那次大火之後,太奶把我更緊地攬在懷裏,好像一鬆手我就會被別人搶走或丟失一樣。每一次母親講到這裏,我都能感到,她的聲音明顯地低了下來。突然有一天,太奶很鄭重地對母親說,孫媳婦快把家裏的被子重新拆洗一遍吧,我要死了。雖然母親對這句話充滿驚懼,但卻依然故我,誤以為老太太怕別人與她爭抱孩子而故意渲染氣氛。

在父親和母親結婚時,太奶就說:“這個家終於有人可以接管了,我要撒手了,我累了,但我得看到我的重孫子再死。”

於是她就拖著癱瘓的身子焦灼而耐心地活著。這是一場生命的接力。表麵的過程異常平靜,卻掩不住透明的日子背後,時間的暗流下麵,那種激烈而莊嚴的奔跑。然而,意誌的、情感的超級燃燒,反使得這個奇特的約會顯得平淡而又冷清。多年之後,當人們紛紛遠離了現場,才有人終於看清它的真相。

於是,她就等到了我。我的出生,對於這個苦命的老人到底意味著什麼呢?她幽暗生命裏的一盞燈,還是來自宇宙深處隱約的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