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終於知道,躺在裏麵的人叫做柴向誠,是父親的一個表兄,也是父親心目中的一個帶著悲壯色彩的英雄人物。每年春天,當父親輕手輕腳往墳上添土的時候,從他那與平時截然不同的肅穆、平和的神情裏,便能夠很清晰地窺視出這個死去的人,曾在他的內心深處留下了多麼巨大的痛惜。
少年的柴向誠,在村人的描述中,曾天資聰穎,才高氣盛。許多年以來,或說得更久遠一些,幾世幾代,在這片土地上,似乎還沒有誰敢誇下海口,說一生堅決不與苞米為伍。然而少年柴向誠就曾四處揚言,這一生死也不會如父輩一樣在土地裏刨食。因為柴向誠的聰明曾讓他的老師對他大加誇獎,說全鄉四百個學生加一起也不頂一個柴向誠。也因為他親眼看到自己的父親苦巴苦業地在土地裏幹了一年,反欠下了一筆讓人心寒的債務。他曾很鄭重地告慰其父,將來有一天,他一定能做到一天掙得他父親一年的收入。
他的誌向,與他一起的每一個同學都可以證明;他的決心,每一個夜晚陪他讀書的油燈可以證明。但命運並不會像這土地上人們一樣懂得偏愛和崇敬,命運如一個高高在上的君王,從來也不理會一個人的誌向;命運如一個站在遠處的旁觀者,心腸如鐵,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感動。
在決定人生去向的最關鍵一場考試來臨之前,一場百年不遇的大旱災也同時降臨於這片土地。在最初的日子裏,柴向誠並沒有因為他父親的唉聲歎氣所動搖,也沒有因為大片大片的玉米紛紛卷縮起葉片而心疼,他牢記著自己的誌向和使命,埋頭於書本。但當最後他父親終於不忍眼睜睜看著滿地蒼翠的莊稼一天天枯死而痛哭流涕地跪向蒼天時,不信神不信天的柴向誠憤怒了,他決定與父親一起日以繼夜地擔水抗旱。此時他十分清楚,如果這一年土地絕收,就算他考取高等學府也會因付不出學費而無法就讀。
在那昏天暗地、咬牙切齒的二十天苦拚之後,柴向誠丟失了與命運在另外一場較量中的能量與資本。命運,如一個臉黑手狠的賭徒,不會饒過任何一個敗在它手下的人,不會買任何人的賬,而這一次柴向誠卻意外地敗給了他一向不太在意的命運。
發榜那天,就是柴向誠的死期。從來沒有失敗過的柴向誠,麵對失敗的打擊,看似年輕、剛硬的生命,卻表現出不堪一擊的脆弱,如一個薄壁的玻璃器皿嘩然破碎。最後,他以生命實現了他死也不種玉米的誓言。也許誰也意想不到,一句負氣的話或者立誌的話會成為一個可怕的讖語,將一個本來無辜的人推入死亡的深淵。當柴向誠投井自殺後,村莊裏的人便沒有誰敢公然教育自己的子女,要誓死離開土地的奴役及束縛。沒有人敢讓這種生存於土地上人們本已具有的剛烈性格,在自家後生身上得到進一步強化。
後來終於知道,躺在裏麵的人叫做柴向誠,是父親的一個表兄,也是父親心目中的一個帶著悲壯色彩的英雄人物。每年春天,當父親輕手輕腳往墳上添土的時候,從他那與平時截然不同的肅穆、平和的神情裏,便能夠很清晰地窺視出這個死去的人,曾在他的內心深處留下了多麼巨大的痛惜。
少年的柴向誠,在村人的描述中,曾天資聰穎,才高氣盛。許多年以來,或說得更久遠一些,幾世幾代,在這片土地上,似乎還沒有誰敢誇下海口,說一生堅決不與苞米為伍。然而少年柴向誠就曾四處揚言,這一生死也不會如父輩一樣在土地裏刨食。因為柴向誠的聰明曾讓他的老師對他大加誇獎,說全鄉四百個學生加一起也不頂一個柴向誠。也因為他親眼看到自己的父親苦巴苦業地在土地裏幹了一年,反欠下了一筆讓人心寒的債務。他曾很鄭重地告慰其父,將來有一天,他一定能做到一天掙得他父親一年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