ʮһ(1 / 2)

如果用簡單的語言來描述幹打壘的建設過程,也許並不複雜:選好房場後,就地挖坑取土,堆起四麵土牆,在土牆的頂端架上梁、檁、椽以及高粱秸或蘆葦做成的棚,棚上撒一層細草,草上再堆一層泥,夯實,幹泥上抹兩層不透水的堿土泥,在房框的正麵安上門窗,一個房子就落成了。實際上,從打牆,到上梁、盤炕、壘灶、開窗等每一個環節都有細致的工藝和講究。

隻有真正深入到這片土地上,你才會發現,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在漫長的勞作與生息中,已經把生命中的每一絲熱情、每一縷靈感、每一個美好的想法與寄托都傾注在僅屬於這片土地的許許多多微小的時間段裏、許許多多的細節之中,貧賤而高貴地。

剛剛建起的房子,往往呈現出新鮮泥土的黑色。房子的外牆壁和房頂都用堿土和成的泥抹過,隻需三天,所有的堿泥全部幹透,並開始皸裂,在表層現出均勻細密的裂紋,就像工藝陶瓷中那種“開片”的效果。但一場大雨過後,原來的黑色便變成了白色,房頂的裂紋也全部彌合如一塊天然的土板。

直到現在,事物的某一些本質才在霧氣中露出它真實的一角,這一切都是那些寸草不生的堿土的功勞,如果沒有堿土,就沒有人類房屋建設史上的幹打壘這一節。當我在這些房屋之間,在這些灰白色的房屋與翠綠的莊稼之間徘徊的時候,會深深地感歎於造物主的神奇公明,並時刻被提醒著,一切的存在都有它的價值,一切的存在都有它的必然,一切的存在都蘊有深意,不僅僅是玉米,也不僅僅是種玉米的人,就算是人們普遍認為的毫無益處的堿土,似乎也是一種天意。在這邊讓你失去草原,在那邊讓你獲得糧食,在這邊讓你失去糧食,在那邊卻讓你得到房屋。

年複一年,房屋在風蝕雨剝中挺立,代表著土地對這片土地上可憐的人們提供著不倦的佑護。原來尚有一些棱角的房屋,漸漸地變得圓滑,牆上及屋頂的泥水流下來堆積到地上,讓人難以分辨哪一個高度才是真正地麵,哪裏是一麵牆真正的根。人們在維護過程中也順其自然保留著這些歲月琢磨的痕跡,久之,房屋與大地便渾然一體。因為房屋的顏色與土地的顏色、房屋的質感與土地的質感是如此的相同,所以這些房屋並不像是人工蓋起來的,而像是自然地從大地上生出來的。

多年之後,當我們坐在現代都市的某一花園小區的套房裏,說起那些窮鄉僻壤的遙遠往事時,仿佛一切都隻在談笑之間,其中有多少血汗、辛勞、酸楚、無奈,都已經在信息傳遞或記憶儲存的過程中,被月歲的悠長和時間的遙遠腐蝕得沒有了硌人的梭角;就像夜空中我們所看到的星星,雖然幾百億光年以前它們就在熾熱而痛苦地燃燒或者轟然爆炸,但當那些信息經過漫長的跋涉再傳入我們的眼睛裏時,早已變得清冷蒼白,失去了應有的溫度。

離開老屋之後,我曾多次在夢裏見到過它。夢裏,它總像一個被拋棄了的老人一樣,神思蒼茫、孤苦零丁地站在每一個黎明或黃昏,黯然地遙望著遠方。它在我的意識裏反複出現,讓我一次次把目光凝聚於它的存在,我仿佛看到時光和風,正在一刻不停地對它進行著衝刷和搜刮,細細的塵埃從它土質的身體和生命裏紛紛剝落。終於會有那麼一天,從泥土而出的老屋將還原為大地上的泥土。

如果用簡單的語言來描述幹打壘的建設過程,也許並不複雜:選好房場後,就地挖坑取土,堆起四麵土牆,在土牆的頂端架上梁、檁、椽以及高粱秸或蘆葦做成的棚,棚上撒一層細草,草上再堆一層泥,夯實,幹泥上抹兩層不透水的堿土泥,在房框的正麵安上門窗,一個房子就落成了。實際上,從打牆,到上梁、盤炕、壘灶、開窗等每一個環節都有細致的工藝和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