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走在無精打采的路上。滿眼的美好景色卻讓他感到了無限的傷感。五月的雨後,四野的土地上散發出令人陶醉的清香。別人家的田地裏,玉米苗差不多長到了筷子高,綠油油的,火苗般一躥一躥地向上燒。為什麼自家幾十頃的良田雖一片油黑,掩不住肥沃的品相,卻如中了魔一樣,不著一棵禾苗?已然暮春,卻仍有布穀鳥不識時務地從地主的眼前飛過,仍舊不識時務地叫,“布穀——布穀”,聲音如尖喙般一下下刺痛著地主那“斷子絕孫”般的沮喪。
地主在七舅爺的引導下來到一處田頭時,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出了蹊蹺。那麼肥沃、鬆軟的土質上不生禾苗,在田頭的這塊大石磨邊卻密密麻麻地擠出了很多玉米苗子。七舅爺讓一個長工把石磨撬起,地主當時便傻了眼,原來石磨下麵是一個多年不出水的枯井,長工們為了泄憤把玉米種子全倒入了枯井,種子在枯井裏發了芽後,把石磨及石磨邊的泥土高高拱起,瘋狂地伸出自己綠色的芽尖。
故事的結尾是人心難違,地主知道是因為自己首先不仗義的,就沒有過多地說什麼或做什麼,忍著恨,給每一個長工發一點盤纏打發回家了事。後來七舅爺又到外鄉弄來一些生長期限短的玉米種子,回來雇人重新種上,給地主保了一年的收成。地主為了表賞七舅爺的能幹,不但給他加了工錢,還把自己最喜歡的一隻旱煙袋贈送給他。
每當講起這個故事時,七舅爺總是神情悠遠地感歎一回:世界上沒什麼比種子的力量大呀!
因為對玉米的生長習性、生長周期、病蟲害、種係等十分熟悉,七舅爺成了那時家鄉一帶種玉米的專家。晚年的七舅爺是靠“說”玉米生活的,誰家的莊稼在生長、種植或管理上有什麼事情都來找他,他則倚著炕琴,一邊抽煙一邊一一給予指明。到秋天,凡求過他的人都送過來一些糧食,就夠他日用的了。這相當於現在的農村技術員。
然而,深曉種子的力量的七舅爺卻沒有培育出自己生命的種子,七舅爺一生無兒無女。剛五十歲的時候七舅奶就過世了,所以他晚年的日子顯得格外冷清。但七舅爺從來沒有過歎息和哀愁,雖然有時也會目光悠遠地走一陣子神兒,但卻從沒有讓人們看到他的失魂落魄。七舅爺死的那年我還沒有離開故鄉。由於七舅爺沒有後人,下葬前好久沒確定下來由誰來扛他的靈幡。後來還是爺爺靈機一動,把這個任務指派給了我。爺爺說你七舅爺一生心力高強,誰扛了他的靈幡誰就能受他靈魂的佑護,你來吧。
曾有一段時間,我真的把死去的七舅爺當做自己的佑護神了。可是我將要從七舅爺那消失的生命裏承襲點什麼呢?直到現在仍沒有想得十分清楚,隻是偶爾會從自己的心跳聲中,突然想起七舅爺走在鄉村土路上時的那種依戀和不甘。
多年後,當我再一次回到故鄉,想重新瞻仰他老人家一回,給他圓一次墳,可是再也找不到他的墳頭了,原來的墳地已經夷為一片平展的田地,一望無邊,無憑。問現在的老鄉時,結果人們不但不知墳遷何處,竟然有很多人連七舅爺這個人的曾經存在都不能確認了。
地主走在無精打采的路上。滿眼的美好景色卻讓他感到了無限的傷感。五月的雨後,四野的土地上散發出令人陶醉的清香。別人家的田地裏,玉米苗差不多長到了筷子高,綠油油的,火苗般一躥一躥地向上燒。為什麼自家幾十頃的良田雖一片油黑,掩不住肥沃的品相,卻如中了魔一樣,不著一棵禾苗?已然暮春,卻仍有布穀鳥不識時務地從地主的眼前飛過,仍舊不識時務地叫,“布穀——布穀”,聲音如尖喙般一下下刺痛著地主那“斷子絕孫”般的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