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玩而笑之集 67.燕子磯雜記
燕子磯離我家並不遠,但已經好多年未去了,幾次有拜訪的動議,可後來還是莫名其妙的打消了。或許是燕子磯這塊彈丸之地承載著太多的曆史和文化的痛楚,令我心裏很是糾結。
明太祖朱元璋稱讚燕子磯為萬裏長江第一關,金陵門戶。可惜這樣的第一關沒能擋住滿人的鐵騎。作為勝利者的後人乾隆爺下江南時,曾登臨燕子磯,麵對茫茫大江和虎踞龍盤形勝之地賦詩一首。這首詩刻在石碑上,立在山頂,並修有亭子一座,以避風雨。還起了一個很莊嚴的名字——禦碑亭,這也是遊人賞玩燕子磯的必到的景點。就詩的意境和書法技巧來說,都是中品以上,可見這老爺子雖是滿人,卻對漢文化造詣很深。有清一朝的皇帝們,對漢文化喜愛並有成就的不在少數,有他們的墨寶為證。滿人當初是以草原文化為特質,仗著金戈鐵馬入主中原。可是入關後,把失敗者的文化當做自己的文化主流,最終也淪為失敗者,這裏是否有某種宿命呢?甚至於滿人比漢人還漢化,當初漢人也用科舉,可體裁靈活多樣,有策論,有詩賦,題材涉及範圍也很廣泛,子史經集無所不包,滿人隻取四書五經,並隻局限於程朱的注釋,形式上更加僵化,所謂八股文是也。清人的漢化,常常令國粹學家和儒學大師興奮而倍受鼓舞。他們以為儒學有著無窮的生命力,形式上是滿人打敗了漢人,實質上是漢人的中原文化征服了野蠻的草原文化,真正的勝利者還是漢人。這個法寶還適用於對待元朝的蒙古人。除了文化的占領以外,還有一個秘訣,就是在人種上偷梁換柱。曆來為史學家津津樂道的,乾隆爺的爺爺康熙大帝為什麼七下江南呢?那是在尋根。康熙呱呱墜地時,和浙江海鹽一位陳家的小朋友掉包了,所以康熙爺貴姓陳而不是愛新覺羅。既然康熙這老爺子都是漢人了,那麼其龍子龍孫自然也是漢人了,所以,有人建議清朝的稱呼不準確,應該改為漢朝。疆場上打不過人,靠褲襠取勝,這樣的把戲也不是第一次了。當年呂不韋就把自己的血脈留在了秦宮,嬴政實在是呂政,因此說到底是六國滅了秦,而不是秦滅了六國。雖然有點阿Q,但也反映了中原文化無處不在的智慧。
一邊把滿人皇帝的詩作立碑瞻仰,一邊又把抗擊滿人的人奉為英雄,令其流芳百世,這也可算是左右逢源了。燕子磯的臨江的石壁上有兩個遒勁的大字,是民族英雄史可法的墨寶,具體哪兩個字記不清了,隻是記得頗有風骨氣勢,所謂字如其人也。那兩字通體漆成紅色,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水裏,染紅了半邊長江。上次我去的時候,正是殘陽如血,仰視鮮紅的大字,俯瞰如血的江水,遙想當年史可法的悲壯,真有壯懷激烈的情懷。史大人的墨寶不知道是何人何時嵌刻上去的?是在禦碑之前還是之後呢?僅僅是巧合,還是故意為之呢?這裏麵蘊藏著怎樣的玄機呢?後人能否讀懂刻字者的良苦用心呢?
除山頂的禦碑以外,山腳下的江邊上還有一塊碑,是南京市政府立的,紀念南京大屠殺時在此遇難的同胞的。當年死於這裏的中國人有幾萬人,浮屍滿江,江水為之變色,那是怎樣的慘烈呢?我在碑前駐足良久,思考著,倘若日本人征服了我們,他們的天皇會不會也來燕子磯登臨遠望,賦詩吟詠呢?我們會不會也在山頂建一座禦碑亭呢?日本人最終失敗了,他們的天皇看來是沒這福分了。
說到南京大屠殺,就不能不提到前不久名古屋市長當著南京市某領導麵不承認有大屠殺而這位市領導竟然無動於衷這件事了,我們的官員在出國時除了存款、遊玩之外能不能做點正經事呢?至少在民族大義麵前不能含糊。翻看近代史,常常會悲憤於大小官員的愚蠢無能,可今天我們自己麵對愚蠢無能的官員時,不也一樣的容忍嗎?如果為官的繼續無能,為民的繼續沉默,很難說南京大屠殺這樣的悲劇不會重演!希望這不是讖語。
早在日本人大屠殺之前,南京也被自己人屠過一次,可惜現在很少有人提起。那次屠城的主角是一代儒學宗師,被後人無比推崇的湘軍大元帥曾文正公國藩先生。他的湘軍攻下太平天國首都南京後,縱兵屠城三日,無辜百姓遇難者三萬多人,從各個城門的排水道裏排出屍體近一個月,血水不但染紅了護城河,連長江也紅了一個月。或許是儈子手是自己人又兼是儒壇泰鬥萬世師表的緣故吧,對於這次屠城沒有一處立碑紀念,更不用說建紀念館了和開展吊念活動了。相比較而言,那些死於日本人屠刀下的南京人是幸運的,至少現在還有人想到,立碑立館紀念,也會在每年的祭日裏,在鼓樓廣場為他們開燭光晚會。照這個理,如果非被屠殺不可的話,寧願死在異族的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