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月蓮如此說話,伸出他那蒲扇一樣的大手,啪地一聲,就狠狠地給了月蓮一個大耳光。
月蓮被打了一個趔趄,再轉過臉時,嘴角有殷紅的血跡緩緩滲出。
良久,遠傑最先從震驚中醒過神來,他大叫一聲:“月蓮!”
可是,還沒等他接近月蓮,那個黑臉的老頭,就像一頭豹子迎頭給了遠傑一拳頭。
頓時,那些手持火把木棍的人,一起動手,棍棒交下。
“沈春祿!”馮有順大叫。“你別犯混,會出人命的!”
月蓮發瘋一樣撲過去,但一下子就被人架了起來,向岸上走去。遠遠地,她還聽得見棍棒擊打在肉體上,發出的噗、噗地悶響。
“遠傑,遠傑哥!”月蓮的喊聲在嗓子裏聲嘶力竭地回旋著,到了嘴邊,卻隻是一聲綿軟的長歎息,整個人如一隻倒空了實物的麵口袋,綿綿地軟了下去。
月蓮重新醒過來,是在自家的堂屋裏了。
鬆樹棒子點燃的火把,把堂屋照得很亮,但鬆樹油子散發出的屢屢黑煙,也讓房間裏,洇滿了黑色的煙氣,讓整個房間,顯得很汙濁、氣悶。
月蓮打量著屋子跟屋子裏的人。無論是家人,還是下人,他們全都是麵無表情的站立在那裏,仿佛是海神娘娘廟裏的泥胎。
然後,月蓮聽到低低的啜泣聲。
她遲鈍地轉動著目光,就看見了母親,坐在高桌旁,正用大襟褂子抹著眼睛。
旁邊的父親像一尊怒目的金剛,正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月蓮忽覺渾身發冷。
剛剛在回來的路上,她渾身都被雨水淋透了,衣服緊緊地黏在身上。散亂的頭發,一綹一綹地粘貼在臉上,原本青春少女所該有的活潑與爛漫,早已蕩然無存。
窗外,大雨如注。
喧囂的雨聲裏,月蓮聽見父親悶雷一聲的大吼:“給我打,給我往死裏打!”
“好啊!打吧!”回應著父親的大吼,月蓮盡力站直了孱弱的身子,一揚脖子說:“打死了我,我就可以去見我遠傑哥了!”
說這話時,她那一張濕漉漉的臉上,甚至還帶了一抹絕然、快意的微笑。
可是,那些下人們,麵麵相覷,誰都沒有動手的意思。
沈春祿本已怒火填膺,女兒的話,無疑更是火上澆油。
見自己的那些下人們都站著不動,不由怒道:“你們都是死人啊?我的話沒聽見嗎?”
那些人膽怯地望著他,囁嚅著誰也沒動。
沈春祿騰地一下站起身。
妻子餘氏抬起淚眼,怯生生地叫了句:“他爸!”
沈春祿回頭對妻子狂吼一句:“你別管!”一邊四處撒眸,尋找著稱手的家什。 然後,他的眼光落在了角落裏那個木頭洗衣盆上,盆裏裝著一個洗衣的捶衣棒。
他大步流星地奔過去,一把拿起那根棒子,回頭大步朝月蓮走過去。
“他爸!”餘氏大叫著奔過來,跪在他的腳下,拽住了他的手,哭著:“那是咱們的女兒啊,你要打死她嗎?”
“你滾開!你個臭老娘們,都是你慣的,咱家才會出這樣傷風敗俗的下賤貨!我今天就是要打死她,免得給我到處丟人現眼!”
沈春祿一邊罵,一邊一腳踢倒了老婆,奔到月蓮的身前,對著她的腿,揮手就是一棒子。
“啊——”
“月蓮——”餘氏淒然大叫,然後,整個身子就軟了下去。
堂屋裏顯得混亂起來。
倒地的月蓮發出一聲聲淒慘的號叫。
餘氏暈了,下人們開始過去攙扶餘氏。
沈春祿的棒子再次舉起來時,他的眼光落到女兒的臉上,因為劇烈的疼痛,月蓮原本很好看一張臉,變得扭曲,淚水跟汗水交雜著涔涔而下。
但是,她的一雙眼睛卻不屈地、怨毒地望著他。
不知為什麼,看見這雙眼神的一刹間,沈春祿忽然覺得厭倦,覺得渾身沒了力氣,覺得這幾十年裏,拚死拚活的勞作,都變得毫無意義。
高舉木棒的手,不由無力地垂了下去。
但是,他仍然沒有忘記,吩咐下人道:“把她給我拖到柴房去,別讓我再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