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寶善沉吟地點點頭,半晌才道:“哎喲,我這個弟弟呀,也是死心眼兒”說著,將燃盡的煙袋鍋在鞋幫上磕了磕說:“行了,賣地不是我崔家人做的事,這事兒還得容我想想啊!”
沈春祿有些茫然,不知道這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意味著什麼,但也隻能起身告辭。
離開崔家,他想到了第二件為難的事。就是老婆跟姑娘出殯那天,杠夫的事。 這兩三天裏,他一直跟家裏的夥計忙碌著喪事的大小事宜,沒有一個鄉鄰來幫忙。家裏的事都好說,但出殯那天的抬棺材的杠夫是一定要鄉鄰幫忙的。
不然,這事傳出去,會被人笑掉大牙的,人們會說沈家的人過死了門子,出殯連抬杠的人都沒有,就差屋頂上開門了。
他琢磨著,崔家不答應賣地還好說,實在不行,就在自家的地裏挖個坑,先把老婆埋了,以後再想轍。
但出殯的事,不能緩。可是,怎麼樣才能把那些不開竅的土鱉請過來幫忙呢?思來想去,隻有去求一個人……想著,他的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絲冷漠的不屑。
是晌午的時候了,太陽透過小小的紙窗格子,洇進小小的房間裏,使得原本就不寬敞的房間裏,頓顯懊熱起來。
毛氏枕了一隻方頭的枕頭,微閉了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炕上。
屋子裏的熱空氣,慢慢侵潤到她的肌膚裏,然後在她的四肢百骸裏蔓延,直至變成汗水,從她的額頭上細密地拱出來。
林洪奎掀開門簾走進來,問:“怎麼樣?熱吧?”一邊說,一邊輕輕搖動著手裏的那把破蒲扇。
“天晌了嗎?”毛氏睜開眼,喘噓噓地要坐起來。
“嗯!”林洪奎悶悶地應了一聲,一邊伸手幫忙將毛氏扶了起來,半倚著炕牆坐定。
“唉,真是廢物了!”毛氏歎息地說,“你們爺們下地都回來了,我連晌飯都沒做呢!”
“你著什麼急啊,再大養養,身子好利索再做也不晚啊!再說,這夏天的飯好對付,一湊合就一頓呢!”說著話,遠樹也進屋了,道:“媽,我扶你去院子裏風涼風涼吧!”
話音未落,忽聽到遠誌在院子裏粗聲粗氣的嗬斥:“咳,你來幹嘛?不知道我們家裏人煩你嗎?趕緊滾!”
屋裏的幾個人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林洪奎跟遠樹一起走了出去。剛到外屋,隔著敞開的屋門,就看見了沈春祿的身影。他搓著手,臉色黑裏透紅,有些局促地站在大門口,一副進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樣子。
林洪奎走到院子裏,臉上有了憎恨的表情,皺著眉頭說:“真是的,你還有臉進這個門嗎?”
“林大哥,我知道咱們兩家的仇算是結下了。”沈春祿看見林洪奎,不覺把腰杆兒挺了一挺,道:“可這俗話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隻死了一個兒子,可你看我,我的老婆姑娘都……”
說著,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捂著臉嗚咽起來。“林大哥,我知道我欠你的。可我想過好日子這有錯嗎?是,我是拆散了小傑跟二姑娘的親事!但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啊!”
看著沈春祿哭得傷心,林洪奎氣鼓鼓的心,不覺柔軟下來。他不耐煩地擺擺手:“行了行了,別在這掉貓尿了,有事說事!”
“林大哥,這會子村裏的老少爺們都不稀得搭理我,這家裏還停著兩口棺材呢!”說到這兒,沈春祿想起堂屋地上那兩口黑漆漆的棺材,心裏真的淒然起來,不覺大聲嚎哭道:“林大哥,我知道這事隻有你能辦得到。求求你,跟老少爺們說說,幫忙把亡人抬出去,入土為安吧。”
一旁的遠誌冷笑道:“我就知道,夜貓子進宅……”
“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林洪奎瞪了兒子一眼,轉頭對沈春祿道:“姓沈的,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沒那麼大的本事,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哎,林大哥,這個時候你可不能看笑話啊!你就算不看我的麵子,也該看孩子他媽和月蓮的麵子吧?”
正僵持著,隻見遠樹走出來,衝著父親道:“爹,我媽讓沈叔進屋,有話跟他說!”
“什麼?”林洪奎瞪著兒子,有些不相信。但看到兒子誠實的眼神,他回頭再次厭惡地看看沈春祿,拖長了聲兒道:“進去吧!”
沈春祿猶豫了一下,心裏盤算著自己念頭,還是站起身,跟著林洪奎進了屋子。走進低矮的房間,他下意識地低了低頭。
好久沒有住這樣的矮屋子了,屋子裏除了充溢著慣有燥熱跟汗臭之氣外,還夾雜著火藥味和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的味道,讓他覺得很別扭。看到炕上坐著的毛氏,一臉的病色,不覺低聲叫了句:“嫂子!”
毛氏微微搖了搖頭:“別叫我嫂子,我擔受不起。沈春祿,你知道,我們林家人向來不做暗事。你的事呢,我們本來是不該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