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報街和漢口路(3 / 3)

也許,那個時候的漢口路最值得懷念的還不是這些曾留下我們無數熱情的夢想和激烈的爭論的簡陋的小吃店,而是每天一到中午,就會出現在路邊的兩排長長的舊書攤。雖然是舊書,但都是一些古今中外經典作家的作品或者人文社會科學的名作,我們常常在食堂買了飯後直接端到漢口路上,然後邊吃邊沿著長長的漢口路一家一家的逛舊書攤。有好幾本我一直想買而沒買到的書,如前麵提到的索爾貝婁的《洪堡的禮物》,辛格的《辛格短篇小說選》,還有卡爾維諾的《一個分成兩個半的子爵》等,都是在這裏買到的。

後來我到上海工作,盡管也常去福州路或者別的一些地方去逛書店,可怎麼也找不回當初逛漢口路的舊書攤的那種感覺了。一直到很多年後,我還念念不忘這些舊書攤。但當我〇一年重新回到南大讀博士的時候,才發現,這一切早已隨著拓寬的漢口路不見了。當我再一次從漢口路的一棵棵變得更為高大的香樟樹下走過的時候,心中竟然覺得好像自己丟失了什麼東西一樣。恰巧那次在上海文藝出版社工作的作家海力洪因為有事和我一起去的南大,他從南大中文係畢業後也很多年沒有回過母校,這次回來,也像我一樣,突然對拓寬的漢口路感到很不習慣。

可是,沒過多久,我就發現,漢口路還是那條漢口路。依然會在下課的時候人來車往,喧聲一片,路邊新建的房子裏依然有各種小吃店,裏麵飯菜的價格還是驚人的便宜,熙熙攘攘的學生還是驚人的多。當然,路邊還新開了很多家專門經營人文社科書籍的學術書店,和南大後門廣州路上的先鋒書店一樣琳琅滿目,還有一些咖啡館,最有名的也許就是整個一麵牆都是玻璃的高敞的新雜誌和靠近漢口路的總是有各種先鋒文化活動的半坡村。當我和隨後也回到南大讀博士的海力洪坐在新雜誌靠窗的位置上一起聊天時,我想,它們也一定會,或許早已經成為最近這些年來那些在南大生活過的人所懷念的地方。因為,他們的夢想,他們的熱情,都會在這條街上留下痕跡。

時間總是在流逝,在這條喧鬧的街道上,它也一樣無聲的滑過。我的記憶就像街上的車燈一樣忽而清楚忽而模糊。不時有學生推門進來,說笑著從我們身邊經過,向店堂深處走去。透過忽開忽合的玻璃門,可以看見,外麵竟真的飄起了蒙蒙的細雨。在電報街上的這家不知名的小吃店裏,我就這麼忽然想起了遙遠的漢口路。它們的氣息如此接近,風格又是如此的相似,以至於在我的眼前和我的腦海中,這兩條表麵上毫無關係的小街,就這麼奇妙地融合到了一起。

我覺得,南大門前的那條窄窄的漢口路就是我現在看到的這條名叫電報街的小街。

當然,這麼說也許並不合適,因為電報街就是電報街,漢口路就是漢口路,它們並不需要也沒有必要聯係在一起。但是,此刻我觸景生情,還是忍不住把它們聯係在了一起。

或許,每一個從伯克利畢業的人,甚至像我們這樣偶爾經過的人一樣,也都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在某一條街道上,比如,在漢口路的某家小吃店裏,會突然想起這條不起眼的電報街。

和電報街一樣,漢口路其實也是一條很不起眼的小街。這樣的街道在世界或中國的任何一個城市都會有成百上千條。但我想,我和西颺之所以會來到電報街,而我又之所以想起了萬裏之外的南大門前的那條漢口路,應該是因為那些在街道上出現的年輕的麵孔,以及他們身上所蘊藏的那種追求理想和為理想抗爭與奮鬥的精神至今讓人難忘。

不過,說到底,這樣的街道更多的還是和一些大學聯係在一起的,一個大學的精神,既不是存留在塵封的校史檔案館裏和發黃的書頁上,也不是被刻在堂皇的銘牌和石碑上,更不是停留在什麼大人物的講話裏,有時候它就是體現在這樣的並不引人注目的街道上,體現在那些湧動在這條街道的無數的年輕人的身上。

實際上,不管是電報街還是漢口路,就像並不是每個城市都有這樣的一個類似於格林威治村和蘇荷或者黑特-艾希伯瑞的街區一樣,也並不是每個大學的附近都有這樣的一條街道的。而一個大學,如果徒有浩大的校園和金碧輝煌的建築,卻沒有這樣的一條街道,是不是總會讓人感到缺了點什麼呢?

2006-10-20日於La Jol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