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報街和漢口路(2 / 3)

因為我和西颺都是第一次來伯克利,所以盡管看了路邊的指示牌,可在高低起伏的校園裏,還是有些搞不清楚方向,我隻好攔住了一個背著書包正從我們身邊經過的小夥子,問他薩瑟門在那裏,他很熱情地告訴我們就在前麵的一幢樓後麵,可能看到我還有些遲疑,他主動說可以帶我們過去。實際上,我的遲疑隻是沒想到伯克利的校園會如此之小。所以,我還是謝絕了他的好意。果然,繞過一座大樓,我們就在夕陽的光影中看到了那座像個牌坊一樣的青銅的薩瑟門,它甚至比我在網站上看到的還要小,如果在萬事都以大為美的中國,我想,一定不會有人認為這是一個大學的校門。而薩瑟門內的那塊不大的廣場就是當年伯克利的學生們爭取校園言論自由運動的活動中心斯帕若廣場(Sproul Plaza),一些男女學生正在那裏敲著架子鼓進行演出排練,所以充滿了笑聲和音樂聲。

而大名鼎鼎的電報街就在我們麵前,它是如此的貌不驚人,以至於反而讓人有些吃驚。在狹窄的街道中間,一輛輛小汽車正亮著紅色的尾燈駛過,人行道上是一群又一群的學生,他們一邊大聲說笑著一邊向前走去,從路邊的小店裏飄出的音樂聲不時會像風一樣吹到你的耳邊,站在路邊乞討的流浪漢,窄小的門麵,低矮的房屋,讓人宛若回到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國的某個小縣城的街頭。可能正值用餐的高峰期,各種各樣的小飯店和咖啡館裏都是人滿為患,從他們的衣著打扮上,一看即知都是伯克利的學生或老師,有很多人都穿著印有伯克利字樣或者伯克利的象征白熊圖案的圓領衫和套頭衫。一路上,我看到好幾家專門賣圓領衫的小店,這種以出賣校園紀念物的小店在每個大學附近都有,但電報街上的這些小店裏賣的圓領衫比較特別,很像我們前些年流行過的文化衫,基本上都在上麵印有一些有趣的文字和圖案,比如我就看到一件把希特勒和布什頭像印到一起的圓領衫,下麵一行文字解釋了兩人之所以會同時出現在這方寸之地的原因:他們都是法西斯。這顯然是對布什在伊拉克的作為發泄不滿的,不知這是不是和伯克利這所大學六十年代所掀起的那場反戰運動的傳統有關?

當然,這條街上最有名的還是書店,由研究拉丁美洲曆史的博士弗瑞德和妻子寇蒂所開的專門經營平裝書的著名的寇蒂書店(Cody’s Books),還有無政府主義者莫裏斯所開設的以經營二手書為主的莫氏書店(Moe’s Books),都在這條曆史悠久的小街上。我們進莫氏看了看,因為底樓是賣新書的,所以我們直接上了二樓。讓我喜出望外的是,這裏居然有好幾本沃爾澤(Michael Walzer)的書,沃氏是與羅爾斯齊名的政治哲學大家,我的好朋友,現在正在南大哲學係攻讀西方政治哲學的任輝獻,他的博士論文就以沃氏的思想為題。而且,最近他剛把沃氏的名著《正義與非正義的戰爭》翻譯完,沃氏還應他所請,特地給即將出版的中文版寫了個序言。正因為有這種特殊的關係,所以,任輝獻多次向我聊起沃氏,我想,他也許會需要這些書,就把這幾本沃氏的書買了下來,準備回國後送給他。

從書店出來,我本來還想去近年來因專售世界各地先鋒音樂唱片和二手唱片名噪一時的變形蟲(Amoeba)唱片店看看,可是,時間顯然比我們想象的要過得快,街邊的路燈都亮起來了。我們剛好也餓了,就在附近找了一家韓國的小吃店坐了下來。小店是狹窄的長條形,麵積不大,人也不多,很安靜,放在櫃台上一台電視機正在播放著新聞,我們在靠門的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然後一邊吃拉麵,一邊看著從門外走過的背著書包的搖搖晃晃的學生,步履匆匆的行人和街上緩緩駛過的小汽車。在昏暗的燈光下,外麵的馬路的顏色似乎變深了很多,有點濕漉漉的,好像剛下了雨似的,從街對麵的一家唱片店裏,伴隨著忽明忽暗的街景,隱隱約約飄來鄉村音樂特有的曲調和伴奏的吉他聲。

十幾年前的一個秋天的黃昏,在麵向南大正門的漢口路的一家小吃店裏,我和當年南大的校園詩人,如今已搖身成為新聞傳播學者的杜駿飛,在小吃店的櫃台上擺著的一台過時的黑白電視機所發出的嗞嗞啦啦的聲音中,一邊吃著東西,看著門外在暈黃的路燈下那種江南特有的閃亮的雨絲,一邊聊著文學。我們談我們喜歡的那些國外的作家,做著當時那種每個文學青年都會做的一夜成名的白日夢。外麵那條窄窄的漢口路上,也像現在我眼前的電報街一樣,人來車往,夜幕即將降臨的那一刻特有的輕鬆感和愉悅感,也像今天一樣籠罩在那些從街頭經過的放慢速度的小汽車上,甚至,即使在白天聽起來很刺耳的喇叭聲也變得柔和了起來。

就是在這家小吃店,當時還是中文係新生的劉利民和他的一個同學,遇到了一個小混混的挑釁,盡管雙方並沒有發生身體接觸,但還是給敏感的他造成了心靈上的傷害,多年後他把這次遭遇寫成了一篇小說《兩個新生》,而這時他已經是那個叫劉立杆的詩人和小說家了。當年和我同住在緊靠漢口路的20舍六樓的學戲劇的張揚華,曾不小心從樓上扔了一個小板凳下來,居然砸碎了下麵的一家小吃店的石棉瓦屋頂。如今他已在美國生活多年,其文化身份則變成了知名的海外華人作家秦無衣。去年年底我在洛杉磯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談到十多年前的南大,他首先想起的就是南大門外喧鬧的漢口路和這家小吃店。至於我自己,對這些小吃店也同樣難忘,我長這麼大唯一的一次住院經曆,就是因為和當時還在讀明清文學的研究生李馮在一家小吃店喝酒太多,導致胃出血後才住的醫院。這位日後的小說家和電影編劇當時酒量並不驚人,因此我才會飲酒過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