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時候，他已經吃完晚飯了。因為外麵還在下雨，他就沒像往常一樣出去散步，就一個人在黑暗中看了會電視，然後他關掉電視，打開電腦上了網。他搜索了一下宋愛疆的名字，除了他所注冊的那家公司的名字外，並沒有別的東西，他換了李蔓的名字，網上的內容還是她多年前獲得上海禮儀小姐大賽冠軍和在紐約開餐館的消息。他又查了一下最近發生在烏魯木齊的社會新聞，除了看到一則一對情侶與小販發生爭執被刺死外，也沒有更多的東西了。但他知道，這對情侶應該就是宋愛疆和李蔓。他又用代理服務器上了國外的網站，果然，就像何申曾經告訴他的那樣，是有一些關於宋愛疆在八九年後繼續參與民主活動受到政府迫害的新聞，但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麼多。而且，關於他的死幾乎沒有任何人提起。李蔓就更不用說了。他想，也許宋愛疆和李蔓的死知道的人還不多。可是，他轉念又想，即使大家都知道了，又能怎樣呢？很有可能，最多也是像他這樣在網上查查他們的線索罷了。所以，結果其實是一樣的。再說人都死了，說什麼也都是多餘的了。
因為在電腦屏幕前呆了太長的時間，到後來他的眼睛都疼了起來。他隻好合上了電腦，在黑暗中躺到了床上。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憶。他在入睡之前，覺得自己今天也許會做夢，會夢到宋愛疆或者李蔓。他的確做了夢，可奇怪的是，他在夢中並沒有夢到他們兩個人，他夢到的人竟然是他的哥哥國維。他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當然，在夢中，他很可能並沒有睜開眼睛，他隻是一下子就感覺到了是國維。他太熟悉國維的那身打扮了，這還是八十年代北方小城裏小夥子的標準形象。他留著短發，穿了件綠軍裝，敞開著領口，裏麵是件白襯衫，下麵是條從香港走私過來的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腳上是雙黑色的平底布鞋，人顯得很帥氣，幹淨，利索，笑著向自己走了過來。關叔同很高興，這麼多年來，他們兄弟倆好像還從來沒有見過麵，也從來沒有說過話。之前國維在自己心中隻是個模糊的影子，還從來沒有這麼清晰過。他忽然覺得自己一直是很喜歡國維的。他記得念初中時有次自己在課間休息的時候和學校裏的一個個子很高的高年級的學生發生了衝突，那個家夥一腳把自己踹到了地上。剛好當時個子也不高的國維看見，立即就撲過來使勁抱住了他的腰要去找老師評理。那個學生有點害怕就讓國維把手放開，可最後他把國維的眼睛都打青了，國維也沒放手，直到有人把老師叫了過來才了事。因為他們是兄弟，這件事過去之後很多年，直到國維離開這個世界，自己都沒有對他說聲謝謝。今天，終於好不容易見到了國維，他要告訴他，自己心裏一直惦記著這件事，惦記著他。大概是有點激動，他感覺到眼睛有點發熱，而國維在自己的眼前也一下模糊了起來。他忙抬手去抹即將流出的眼淚，想再清楚地看看國維。可卻發現這其實一場夢。他的手上滿是溫熱的淚水，可是國維卻不見了。
盡管夜裏做夢醒過來後就一直沒有再睡好，可第二天關叔同還是按時起了床。因為客廳裏空調沒開，他從臥室出來後很快就熱出了一身汗。像平時一樣，他先衝了個淋浴，然後打開客廳裏的電視，一邊看早新聞一邊吃了早餐。他想路可能有點堵，等上班時間過了半個小時後，他才給徐莉撥了個電話。果然，徐莉剛到公司裏。
“這麼早打電話來，有事嗎？”徐莉似乎正在開窗戶透氣。“對了，昨天何申在電話裏告訴你的那件事你也不要太想不開，人有旦夕禍福，誰也沒辦法。”
“這個我知道。不過，我找你為的不是這件事。”關叔同拿起遙控器把電視的聲音調小了點。
“喔，那就好，昨天告訴你這個消息後，說真的，我和何申都很擔心你情緒受影響。何申說等過了這段時間，想拉上你到大連或者青島這樣的海濱城市去散散心。”
“謝謝了。沒問題。看何申的情況吧。到時候再說。”
“你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
“是這樣的，你現在是不是要經常去J城？”
“對的，因為現在和他們有合作，基本上十天半月的就得去一次，怎麼，還想讓我給你帶老張家的東西嗎？一句話。”
“不是，你還記得我們上次去的時候，我曾要送我們的警察開車帶我們去那個地方轉了轉，想找我哥哥的墓地嗎？”
“記得的。怎麼了？”
“最近你要去J城的話，就找人開車代我到那裏轉一轉。就轉一轉，不用做什麼。”
“這個，小事情。還有別的嗎？”徐莉爽快地答應了。
“一下子也想不起來了，要是方便的話，再拍幾張照片也行。”
“好。我們公司有專業的攝影師，下次我帶他一起去就是。”
“那不是很浪費？”
“沒有，我們和J城的項目已經開始運行了，攝影師本來就要去的。”
“好的，那就多謝你了。”
“不客氣。我已經有電話進來了，不多說了。”
關叔同聽見徐莉電話裏發出了嘟嘟嘟的聲音，很快她就掛斷了。
放假前的一個星期，學院裏終於要召開一次大會了。小劉激動地給他打了電話，叮囑他一定要準時參加。他問是否新院長的任命出來了，小劉忽然在電話裏神秘地壓低聲音，說到時候他來了就知道了。
可開會那天，關叔同為了等一個快遞，還是遲到了幾分鍾，當他推開會議室的門，彎腰在後排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後，才發現正坐在前排的椅子上在對大家侃侃而談，總結著這學期的工作的人竟然還是王院長。因為王院長的頭發全白了，和一個白頭翁無異，剛開始他還沒看出來，不過，也可能他的頭發原來就這樣，隻是現在不染了而已，當然，也可能是這次事件給他帶來的打擊太大，讓他一夜白頭也說不定。關叔同非常驚訝，立即掃了一眼會場，看到小劉坐得離自己比較遠，就拿出手機發了個短信給她，問她是怎麼回事。小劉很快不動聲色地回了他的短信，告訴他事情已經基本過去，現在仍由王院長主持學院日常工作，但是暫不對外公開。他回了個驚歎號。小劉馬上回了個冒號再加了右括號，表示理解。關叔同忍不住笑了，他想，在這個世界上，可能不能理解的事情隻會變得越來越少而不是越來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