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千禧年(2 / 2)

一天晚上,我看到突然出現的葉瀾的時候,我幾乎沒有認出她來,電視台還是那個電視台,欄目還是那個欄目,隻是,她和自己當年的角色換了一下,由一個采訪成功人士的人,變成了一個被采訪的成功人士。當她談起自己的先生對自己的支持時,主持人讓導播把鏡頭轉向了觀眾席,在人群裏麵,我看到了明顯發福了的李曉光。但是,他和葉瀾坐在一起的時候,卻顯得非常協調。他們顯然同樣成功。

我本來以為能夠從他們的回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但是很快我就發現,這隻是個可笑的幻想。他們談得更多的還是現在和將來。而在他們的現在和將來,我是不存在的。我的情緒並沒有什麼異常反映,因為這是正常的,也是公平的,在我的現在和將來中也沒有他們。

還有什麼人值得記住,又被我們記住了呢?露絲玫瑰後來嫁給了一個美國漢學家,去了美國,從此,上海的報紙再也沒有出現過驚世駭俗的新聞標題,一切都煙消雲散。一天,在晚報的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我發現了她的一篇很短的隨筆,在文章裏,她說她現在紐約,正在跟一個得道的高僧學禪,希望獲得內心的平靜。我想她一定是內心的不平靜的東西,到現在也沒有消失。我也曾偶爾想起她,但是似乎從來沒有對她有什麼惡感。

也許,這正是她對平靜的追求跨越時空感染了我。

至於立三,我雖然斷斷續續地聽到他的一些消息,但對我來說,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他後來真的成立了一個影視公司,還用這些年比較的數碼錄像機拍了一部DV,他原指望靠這部DV一鳴驚人,但結果卻並不理想,因此,他還欠了一筆債。為了還債,他又開始做出版,可惜印成的書除了送給朋友幾本外,沒有一本能賣得出去。後來,就聽說他經常和一批生意場上的朋友通宵達旦地喝酒和唱卡拉OK。這並不奇怪,盡管我沒有經過商,但我也知道,很多買賣就是在酒桌上和卡拉OK的包房裏敲定的。我暗暗祝福他,希望他能夠發財。

我對於所有的人都是這樣期待,不管是恨我的還是愛我的人,我都希望他們能夠發財,我說過,我不覺得錢是個壞東西。而且,追求金錢和追求愛情,友誼,還有所謂的事業一樣高尚。

但是,這個目標對立三來說,顯然是個很難實現的夢想。

有一天,常亮在校園裏碰見了我,對我說,立三想來我們這裏。看我沒明白他的意思。他就問我知不知道,立三最近住院了。我搖了搖頭,他告訴我,立三前些天忽然得了心髒病,住進了醫院。他知道消息後特地去看了立三一下。

“哦,是嗎?”我有些驚訝,立三的身體應該是不錯的,沒想到,竟然會得心髒病。

“說不清楚的,”常亮說。“也可能是他這幾年生活沒什麼規律吧。”

“他現在怎麼樣?”

“還好。恢複得不錯。他坐在床上和我聊了一陣子天。”

“你剛才說的他想到我們這裏來是什麼意思?”我問。

“就是和他聊天的時候,他忽然問我,如果他現在到大學裏怎麼樣,還開玩笑地對我說,別的他不敢保證,但是在中文係裏教教寫作課,他還是可以的。”

“這個主意挺好啊,立三能來我們學校也不錯。”我說。

“說起來簡單,其實,很難,”常亮說。“立三隻是本科文憑,現在學校進人都要有博士學位,再說,立三這些年沒有什麼積累,不像八十年代,那個時候他正紅,是可以進來的,但現在他那拿得出來的東西都還是很多年前的,而且,立三的年齡也偏大,大概有五十六七了,你想,這個操作起來難度肯定非常大。”

“有沒有別的渠道呢?”我看了看常亮。

“現在看來,還沒有。”他搖了搖頭說。

這件事我就聽常亮給我提了這麼一次,從此就再也沒有了下文。我總覺得,常亮對把立三調到我們係來的這件事,未必真的熱心。因為,立三來了,顯然會對他指手劃腳。不過,這隻是我的猜測,說老實話,盡管立三對常亮不以為然,但常亮對待立三,一直還是不錯的。而且,後來,我又仔細想了想這件事,常亮即使能夠操作成功,立三也不一定真的會來。真要進大學,他前些年有的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