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那些年的情敵(2 / 3)

她甩開我的手倉皇遠去。

我寫詩寫到那年秋天,愛情還毫無進展。有天中午,我挾著書本去曆史樓上公共課,穿過林蔭道的時候,一些葉片在撲簌簌地落下來。那一刻我突然覺得了無生趣。我想,或許真的該歇歇了。

那天下課後,我從教室裏出來,天快下雨了,我就趕緊往宿舍方向跑。在我繞近道穿過田徑場的時候,我看見友琳正在上體育課,進行八百米測驗。跑道上友琳在跑,她落在了最後麵。我看了一會兒。她從我邊上氣喘籲籲地過去。我聽到了她的喘息。她右手插在腰裏,臉色蒼白。她好像快要跑不動了。我就向她招手:“友琳,慢一點。”

接著我發現自己在內場小步跟著她跑,一邊揮手喊:“友琳,慢一點,慢一點。”她臉色蒼白,轉過頭來對我說:“別煩我,我在測驗,別煩我。”

她們班的女生和體育教師都對我哈哈大笑。友琳突然停了下來,氣喘籲籲地給了我一個白眼。

大雨就是在這時從天而降。我抹著臉上的雨水,就像抹著初戀的眼淚。

撒手之後,我在實驗室的瓶瓶罐罐之間狂補作業,我擺弄著那些瓶子,做“反應熱效應的測定”,我的情緒需要來一段冷卻。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宿舍裏的哥們都去看電影了,我拿起書包正準備去實驗室。我聽到樓下有人叫我。我一看,是友琳正仰臉看著我們的窗子。

她上樓來,站在門口的走廊上問我晚上是不是空著,她們文學社請了個上海“撒嬌派”詩人來辯論,請我去聽。

她從書包裏拿出一張表格遞給我說,你來參加我們文學社吧,你的詩確實是越寫越好了。

走廊上晾曬的衣服在滴水,一些男生從我們身邊走過去。我說我已歇筆了,你這麼誇我是想讓我還有點麵子吧。她眼裏突然有了點他媽的悲憫。她嘀咕,我可沒這麼想,我是跟你說真的哪,你寫的詩是在進步。

她告訴我,其實她每天早晨從信箱裏取出它們時都留意到了這種進步,這個過程很有意思,就像注意到一個人每天都在長高,就像看一個人的作業成了習慣。她說,你來參加我們的文學社吧。

我說,你不是在說你喜歡上了批改我的作業吧?

她咯咯地笑起來,混充老練的樣子輕揚了一下頭發,告訴我可能是吧,不過嘛,進步是進步,但她還是有種對不上號的感覺,因為她實在想象不出那些書麵語句從我嘴裏說出來時的樣子,所以她無法確認寫詩那一刻的我和真正的我是不是同一個人。她說,不知道你懂我的意思嗎?

她繞得像麻花一樣的話我當然不懂。我想,她是想說看扁了我呢,還是想特深刻地指明我們做不成朋友但可以做詩友的道理?

總之我不懂。但我還是興高采烈地跟著她去了那個講座,也去了以後的幾個講座。

一個月後,她和我混在了一起。她成了我的女友,我們成了1987年“戀愛潮”中無數情侶中的一對。我們的同學都傻了眼。

說真的,我也傻了眼。而她說,是看著我可憐,因為那天我一把一把抹著臉上的雨水就像抹著眼淚,所以看著可憐。

她讓我傻眼很正常,因為我跟不上她的節奏。其實,後來我也一直不太找得準她情緒的轉換點。這就像那個年代接踵而至的浪潮。

那是青春起潮的日子,她會在夜晚校園的角落裏,突然抱著我的臉狠狠地吻我並莫名流淚,也會突然莫名煩躁地踢我幾腳說她很煩,但又不知是哪兒煩了;她喜歡我在竹林的磚堆後麵,死死地抱緊她,但她也會突然幾天不理我,讓我找不到北。我承認我跟不上她的節奏。我狠命地跟,沉溺在驚乍和興奮中。

她眉眼間有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衝動和文學小布爾喬亞的氣質。她愛談人生,愛附庸一切遙遠的事。她的腦袋裏每天都需要蹦出很多指令,讓自己和周圍的人處於亢奮狀態。和她混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們趕一場場講座的場子,追一部部外語片,關心過遙不可及的東西。

有一天晚上,我坐在階梯教室後麵看友琳他們為學校藝術節排話劇。室友鍾向陽進來把我叫到門外。他指著台階下的一瘦高個兒,說是找我的。

那人留著半長的頭發,背著一個人造革大旅行包和一把吉他,正在向我招手。我一下子沒認出他是誰。他走過來給了我一個擁抱。他說:“嘿,還認識我嗎?”

豬鼻頭老蔣。

我興奮地推了他一掌。好多年沒見了,我哥中學同學老蔣渾身汗酸味地站到了我的麵前。我記得他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了石家莊一家工廠。他把背上的大包往地上一擱,仰臉向夜空舒了口氣,說:“我要去海南啦,今天來你這兒投奔一夜。”

1988年下海南的千軍萬馬把我們學校當作了驛站,老蔣就是他們中的一員。這些滿臉狂熱而又心事重重的家夥,擠在沙丁魚罐頭似的車廂裏顛簸而至,在我們這兒喘口氣,再坐輪船去天涯海角。

友琳走過來,好奇地看著我這老鄉和那把吉他。我告訴老蔣這是我女友。老蔣眯著眼對我們笑著,然後伸手擰了一把我的耳朵,說,嘿,搞得很活嘛。

這老蔣曾是我哥中學班裏有名的蔫蛋,那時他書包裏藏著本《少年維特的煩惱》,他對所有笑話他的男生辯解:“大段大段的抒情,大段大段的抒情哪。”而現在,幾年不見他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範兒,不時甩著額前長長的頭發,視線飄在你頭頂上方,像浪跡而來的獨客,心不在焉,而又真情無限。

你在海南找了個什麼工作?友琳問他。他說,還沒找哪,去了再說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