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隔壁(2 / 3)

她和我隔牆而居,但我知道她在隔壁的動靜,這木板牆的隔攔效果不是太好,所以,不是鍋裏的氣息穿牆而過,就是聲音飄過來。有時她在哼歌,有時她在歎氣,有時她在放歌帶——“讓生命去等候,等候下一個漂流……”“既然曾經愛過,又何必真正擁有……”

有一天,我甚至聽見她在隔壁自己對自己說話,她大聲說:“聽著,人需要能沐浴陽光的感情。”我不知道她是在朗誦,還是在和想象中的誰辯論。我想,媽的,難道她也是個詩人?

結果,第二天我在樓下看見她拎著隻“大哥大”。原來她買“大哥大”了,難怪啊,我還以為她這陣子喜歡上自言自語了。

我挺高興,這下她再也不會和我搶服務台的電話機了。

於是我衝著她說,喲,應廠長,大哥大嘛。

她笑著把它遞給我看。我問多少錢。她說,2萬。哇噢,我叫出了聲。她居然臉紅了,說,工作需要嘛。

我把這磚頭一樣的東西轉過來翻過去地看了一會兒,說,牛,大哥大,以後咱就管你叫大姐大吧。

她給了我一個媚眼,說,喲,什麼大姐大,你得叫我應姐。

我說,我還以為所有的女人都喜歡別人稱她妹呢。

為什麼?

這樣才感覺被哄著呀。

她斜睨著我說,去,小毛孩,我可沒那麼好哄。

然後她推門出了招待所。小鎮街頭的風吹起她火紅風衣的下擺,從這裏望過去,風姿綽約。她突然回頭,伸手向玻璃門內的我做了個手槍點擊的動作。她知道自己好看。

應虹說她比我大。但她不告訴我她比我大幾歲。她也沒告訴我她是哪兒人。她說,去猜吧,沒錯,辣椒煙嗆著你啦。但她不肯說她到底來自四川、湖南、貴州,還是江西。她更沒告訴我她原來幹啥,從哪個學校畢業。

所以我就更不知道她結過婚嗎?有男友嗎?有人靠嗎?

有一天,我在房間裏看海灣戰爭的電視新聞。她突然進來,對我說,你不能輕聲點嗎?

我回頭說,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我興奮地指著那些如流星而過的導彈,對她說,快看,打仗的鏡頭多好玩啊,要知道,這可不是電影。

她一撇嘴,說,管那些閑事幹嗎。

我沒理她。而她卻奇怪地看著我歎了一口氣,說,我就奇怪了,你待在這兒幹嗎?你待在這個小破鎮幹嗎?

我說,你不也待在這兒嗎?像你這樣的美女應該去大城市,大城市。

她笑。她說,是我在問你呢。

我告訴她,我嘛,就先在這地方待一陣吧,因為待在哪兒可能都一樣,我原以為我能改變,但這是不可能的,打個響指,做個新人,換個活法,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就在這兒先待一陣吧。

她拚命笑啊。我想有什麼好笑的。

她說:“我還真改變了,我折騰了,我的檔案如今都不知搞到哪兒去了。”

她看出了我的好奇,立馬住嘴。她讓我別問那麼多,她可不想管別人的事,她隻想管自己的事,“你沒受過苦,管自己吧”,她居高臨下對我說,竟然伸手“啪嗒”關了我的電視機。她說,管自己吧,人家的事甭管,管了也沒用,所以我不管了。

她關了我的電視,說她要睡覺了,那麼遠在天邊的事別管了。她扭著出去了。

她玄乎著呢。服務台的趙姨說我們得裝傻。趙姨認為我太純啦,她說,看不懂了吧,別說是你啦,連我這女的也越來越看不懂現在的有些女人了。

有一天傍晚,一輛小汽車停在了招待所的院子裏,我看見應虹和一個健壯、平頭的矮個中年男人從車裏出來,走上樓來。

我聽到他們在隔壁說話,一會兒低語一會兒叫嚷。後來他們好像開始親密了,因為她在說“輕點輕點隔壁有人哪”,但我還是聽到了接吻的聲音。我把耳朵貼在木板牆上。那邊的男人突然叫了一聲,“你咬痛我了”……聽著聽著,我就不太明白他們是在溫存還是在打架還是在理論,劈裏啪啦的,應虹好像把什麼東西砸在地上了,我還聽到了隱約的抽啜。我還以為像她這樣的女人是永遠不會哭的。在我分神的這會兒,隔壁的聲音漸漸平靜下去。我不知他們在嘀咕什麼。我站了許久,夜色已掛在窗上。他們終於又開始親嘴了。那男的“嗯嗯嗯”地,像在哄她。我聽到她似笑似喘的嗚咽。我終於聽到了他們的喘息。我狠狠地想著她走在路上那扭著的風騷屁股,我想著他們此刻正在床上的扭動。那男人突然又叫了一聲,他說,你咬我。我恨你。我聽到她壓抑著的嗓音。後來他們又安靜了下去。留下我在漆黑的這一邊,被欲念席卷,隨後,帶著滿腦子的混亂興奮睡去。

第二天早晨,我匆匆洗完衣褲,去露台晾曬。那濕淋淋的內衣褲晾在晨光裏,像一個可笑的秘密。我迅速轉身,準備趕去上班。沒想到看見她正站在露台的那一頭偷偷抽煙。我有些慌亂,但她若無其事地向我點了下頭,她說,很勤快嘛。

她仰臉一笑,那慣有的銳利眼風像鞭子抽了我一下,仿佛洞悉了我昨晚偷聽的全部可恥。這讓我莫名犯倔,想刺她一下,於是我說,那是你的男朋友?她臉紅了。我壓低嗓門說,你怎麼找了這麼一個男朋友。

她像被針刺了一下,像要跳起來。她說,你管得著嗎?

我沒理她,我快速地走開。我已經夠了。我覺得我狠刺了她。她亂了神的樣子讓我既興奮又心軟。我現在知道了她的軟肋。

我遏製不住地想著那些聲音,心裏有莫名的情緒和欲望。那天下午,我在“鎮工商辦”找到了那家旅遊鞋廠的登記材料,材料上老板的照片,果然就是那個男人,56歲,姓蘇,台籍,已婚。

我想,我果然刺中了她。

那個老蘇,那些天的夜晚都會出現在她的房間。於是我隔壁總是翻江倒海。我聽見她在鬧,在哭,在喘氣,在理論。我想象著那豐腴的身體因為她的傷心陷在低調中,在好事之後,快樂之後,每一寸身體也許都是談判的戰場。我不知他們怎麼了。我想她活該。我知道她不開心,這樣的故事三角洲遍地都是。我想他們活該。我聽見他壓著嗓子說,別鬧,你總是鬧,我到這兒來不是為了心煩。她說,這兒是你的廁所間。他說,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