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隔壁(3 / 3)

我聽到了他人的秘密和悲哀。我坐在床上發愣。我想象著一牆之隔的他們。黑暗中,她在說“你給我買輛車”,她說“你帶我走吧”。那男人像在她身上奮力衝擊,像報複她的固執和不好對待,但嘴裏支支吾吾。她好像總愛咬他,咬得他忍不住叫喊。有一天,我聽見他好像在給她錢。因為她說,這是我的工錢,還是他媽的陪你睡的錢,你真他媽的精明。他說,你要盤算得這麼清楚,隻有自尋煩惱去吧。後來就是打成一片的聲音。她呻吟的時候我恨她想她。她哭泣的時候又讓我難受。那些夜晚讓我暈眩。

第二天,我在樓梯上遇到她,我看到了她眼角的烏青。她意識到了我的視線,她說,不小心在廠裏跌了一跤。

我突然覺得她很可憐。我指著她的新裙子想逗她開心,“幾靚啊”。她說,你怎麼隻會說這個詞?你以後哄女朋友這樣可不行。

她扭啊扭啊地在前麵走,那麼難受了還風情成這樣。我想,媽的,她天生可能就喜歡當個玩物。

服務台的趙姨悄悄問我,那個男的是不是通宵未歸?

我想這她最知道。

趙姨自言自語,我該不該去查結婚證呢?

我想這她最知道。那時所有的招待所、賓館都有這規矩。

趙姨嘀咕,我該怎麼對她講呢?我是要麵子的,所以不知道該怎麼去查她。

我說,那你就裝作不知道吧,省得多事。

有一天,我聽到應姐在隔壁大叫,然後來敲我的門。她說,我的房間裏有老鼠。

你怕老鼠?

我最怕老鼠,多惡心啊。

於是,我跟著她走進了她的房間。

你的男朋友呢?

他回台灣去了。

他是你的男朋友嗎?

她沒理我。我彎下腰,把掃帚往床下捅。我拖出了一雙男拖鞋。後來那隻老鼠尖叫著竄了出來,她嚇得花容失色,我把它趕出了門外,然後慌忙把門合上,回頭對驚魂未定的她說,注意關門,別再讓它進來了。

她拉住我的衣服讓我別走,她指著床下說,你再幫我看看,還有沒有?

我說,我還以為你膽子很大呢。她說,我最怕的就是老鼠。我看了一眼那地上的男拖鞋,心裏突然變得不依不饒了,我問:“他是你的老公嗎?”

她挑釁地回了我一眼,說,你傻不傻啊,你問這麼多幹嗎,我告訴你吧,是的。

我說,不是。

她說,那你說是啥!你整天盯著我,你傻不傻啊,我煩死了,你傻不傻啊,你總是在注意我,你不無聊嗎。她突然拍著門,對我大吼大叫起來。她說,那你說是啥!你說啊你說啊。我說,他不是你的老板嗎?

這讓她臉漲得通紅,她又大力地拍了門一下,她說,對,我老板,付錢給我的老板,你不就想知道這吧,真惡心。她突然被嗆了一下,連續地咳起來,她伏在門背上,她說,你們這些人為什麼整天盯著我……她淚如雨下,把我嚇壞了。我想奪門而逃,但她趴在門上。我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扭頭,淚水在她臉上縱橫,她說,你怎麼這麼壞,你為什麼這麼恨我?

瞧著她變成了這模樣,我一迭聲地說“對不起”。她說,你走吧,你太壞了。我落荒而逃。

連著幾天我都害怕在走廊上遇到她。我留意著隔壁的動靜,聽不出太多異樣。我的電視機依然喧囂,海灣那邊彈如流星,空襲還在進行。

好在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和隔壁的應虹又回到了常態,晚上她照樣過來討開水,像什麼也沒發生過。是啊,本來就是各不相幹的人,惹別人難過幹嗎?於是在心裏我覺得欠了她。轉眼就到了春節。我嫌回家轉車麻煩,也怕家人對我沒眉目的生活問長問短,所以沒有回家。

我在空空蕩蕩的招待所裏進出。我聞到了走廊上紅燒肉的香味。我打了一個噴嚏。我看見她把門打開探出頭來看了一下。我說,好香。她笑道,待會兒一塊吃吧。我說,你怎麼沒回家?她說,廠裏也不能沒有人啊。

我走進了她的房間。我說,你燒了點啥?她把電爐上的鍋蓋掀開,用筷子夾了塊肉,說不知煮爛了沒有。她把它舉到我的嘴邊,你嚐嚐。我燙得齜牙咧嘴,說,好辣。她笑。我說,我房間裏還有一瓶酒和發的一些年貨,我去拿來吧。

那天我們忙了一個下午。做飯,包餃子,做著做著就有些過年的感覺了。她說,好啦,好啦,吃吧。我們麵對麵坐著。我說,好吃,但好辣。她說,你喝點酒。我說我不太會,你行嗎?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你酒量真好。還行吧。接著我們不知該聊些啥了。她瞅著我說,酒也不會喝,大男孩,你得叫我應姐。我說,一個下午我已經叫了多少聲了,你沒聽見嗎,罰酒。她捂了下臉說,好熱,我喝酒上臉的。我瞧著她潮紅的臉色,誇她“幾靚”啊。她說,你誇女孩子怎麼隻會用這個詞,你知道嗎,廣東話裏的“幾靚”隻是說她長得還可以,並不是非常高的評價。

我立馬改正。其實自從她上回嘲笑過我之後,我已收羅了一堆,於是我對她大聲說:“好靚”“好正”“好索”……夠用了吧。

她放聲大笑。她捂著自己酒紅的臉問我,那你覺得我靚吾(不)靚?

我說,鬼(咁)靚,靚爆鏡,好燦眼……

她笑伏在桌上,直說我嘴好甜,直說這個年三十好好笑。後來她犀利地盯了我一眼,說,你整天盯著我,我不知道是因為我靚呢還是你恨我。

我覺得臉上很熱,慌亂地轉移話題。我說,天哪,我咬了個辣椒,辣死了。她咯咯笑著起身去倒水。她說,辣死你,我算是報了仇,誰叫你經常愣頭愣腦、口無遮攔的,你若是這樣子,恐怕將來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她這話刺了我一下,我笑道,我不找女朋友了,反正找到最後都是心煩。她說,切,那是因為她們比你強吧。

那天我喝多了,有點頭暈,但是我不想回自己的房間,所以遲遲沒起身,她沒有趕我的意思,也可能是怕除夕的寂寞。我把臉貼在桌麵上,她後來也把臉貼在了桌麵上,我們的眼角邊,好像都有一雙相似的眼睛在看著對方。她說,咱再聊點什麼。我說,就聊聊我們現在的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