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有個任務,是去上海踩一下點,9月廠裏想安排一次青工的旅遊活動,你先去踩點,看看參觀哪些地方,住哪兒。
他交代完後,又加了一句,你和丁靜兒一起去。
我說,好的。
而他好像話還沒說完的樣子。他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指了一下開著的門,讓我去關一下。
我關好後,走過來,聽見他歎了一口氣,唉。
我在他辦公桌前坐下,聽他講。
他說有些事和你講一下,也不要緊。
他說我們還是親戚呢。他說有人在搞他。他說,有些事我不說,你也肯定聽說了,什麼亂七八糟的,都傳成啥樣了。
他還說要我幫幫他。他說我這個小夥子幹活利索挺為他爭氣的,會有前途的。他說我們又是親戚,有些事也就直說了。因為有人最近想搞他。
他說:“我那老太婆疑神疑鬼,到處去說,這事被另一些人利用了,有人寫了匿名信,有人這幾天在拚命拉丁靜兒,準備把這事搞大,都什麼年代了,還生活作風呢,我又沒犯法,偏偏有人還準備對我使這個棍子和帽子。”
他怕我還不明白,就繼續說,他們拉丁靜兒是想讓她站到他們那邊去,把我說成啥,向她伸出黑手?強奸了她?去,他們這點伎倆還以為我不知道,有的是人給我報信呢,他們這心也太狠了,生活作風原本又沒犯法,但他們網羅的這些名堂就是犯罪的事了。
他氣得臉色鐵青。他說,他們正在拚命拉攏丁靜兒,這小娘們兒也搞不靈清,還趁勢向我提要求呢,到這份上,她有她的心機,這小娘們兒。
他歎了一口氣,借勢教育我說,女人就是情緒化動物,她們永遠隻記得你對她的不好,她們的要求是個無底洞。
他說,靜兒還以為他們真會對她怎麼好,做夢去吧,他們隻是利用她,他們現在拉她,就是指望她犯傻,說出對我不利的話。
老鄭把這些都倒給了我,驚得我目瞪口呆。
我納悶,這事與讓我和丁靜兒一起去上海有啥關係。
他看出了我的納悶。
他說最近對他來說,正是關鍵期,因為上麵在考察他,他有望升到局裏去提一級,也正因為這樣,節骨眼上,有人眼紅,就打那些飛短流長的主意,找他的碴兒,寫了匿名信,這兩天上麵可能會派人來調查這事。
他說他讓我和丁靜兒去上海,是想讓她靜一靜,把她和那些想搞他的人進行“物理隔斷”。他說這其實也是配合他的工作,因為局裏即將在我們廠進行股份製改革試點,所以現在事兒都堆積成山了,矛盾也堆積成山,隊伍不好帶。
我對著他心事重重的臉,點點頭。
他說,這一路上,如有機會,你也可以對靜兒做點思想工作。
我差點要笑,因為他老婆張麗也要我做那小妖精的思想工作。
我打心眼裏討厭丁靜兒,這小妖精現在好像在掌控這個廠的全局和走向。想著這點,我就莫名不爽。
我和丁靜兒趕當天下午去上海的火車。
丁靜兒好像納悶為什麼這麼急。她說,老鄭也真是,這點事,其實你一個人去也行。
而我沒想到在火車站候車時,工會的那個吳姐居然捧著個西瓜出現在我們的麵前。她對丁靜兒說,到上海就住五月紅賓館吧,我都幫你們訂好了房。
然後,她對丁靜兒擠了擠眼睛,說後天是星期六,她也會過來的,一起去淮海路買衣服,到時聯係。
我們一到上海,我就把丁靜兒帶到了一家大學的招待所。我原以為她會有點異議(不是吳姐說已訂了“五月紅”嗎),但她一聲不吱,跟我去了大學。
接下來,我們跑了“一大”會址、南京路、複旦大學。我把線路記在筆記本上,然後在各個點找餐館。太陽猛烈,我們在地鐵、出租車之間轉換。
麵對掠過的街景,我想,那個吳姐和她身後的那些人這下子找不到我們了吧。
那時我們還沒有手機,茫茫大上海,他們是找不到我們的。我還真的就把丁靜兒這個“信息源”給封鎖了。
天太熱,後來我和她就開始偷懶,逛進了淮海路伊勢丹,因為裏麵有空調。
她開始試衣服,再貴的衣服,她壓根兒不可能買的衣服,她都會牛B哄哄地試穿。她試穿個不停,讓我在一旁幹等得很煩。後來她終於看上一襲黑色吊帶長裙,1000塊錢,她想買,又猶豫不決,問我好不好看。我心裏覺得這裙子妖裏妖氣,她穿著像個“三陪”,再說也太貴了,就直說不好看。營業員可能怕這單跑了,就衝我說,這麼漂亮的女朋友,你也真是,該好好給她打扮。
丁靜兒和我都沒理她。丁靜兒追問我為什麼不好看。我煩了,就說,那就算好看吧。這妞聞我此言,就擺出了點上司的譜,說我總是打擊她,說我眼光有問題。
這不是挺時髦的嗎?她在我麵前轉了個圈,裙裾飄搖,嫋嫋婷婷。她對著試衣鏡照啊照啊。
看她向往成那樣,我懷疑,這年頭,一眨眼的工夫,是不是“三陪”衣裝風格已走到了時尚的前列。
開票的時候,我聽見她對那營業員說,他不是我男朋友,我花自己的錢。
那天下午,我幫她拎著那隻衣袋,在上海街頭亂逛,甚至還和她在國泰電影院看了場《廊橋遺夢》。當銀幕上大雨如注,梅麗爾·斯特裏普淚如雨下的時候,我和她都笑了。黑暗中,坐著不少中學生,他們也來看中年人的愛情了,這讓我們更加樂不可支。
看電影間隙,我借口上洗手間跑到影院門外,用公用電話機給老鄭打了個電話。
這是按他的交代,每天得和他聯係。我對老鄭說,沒事,他們絕對找不到她了。他問,她怎麼樣?我說,還好,看不出來什麼不好。
我們在上海待了三天,該跑的地方都跑到了。但老鄭在電話裏讓我想辦法再拖幾天回來。我想不出招了。老鄭說,那麼再去蘇州和南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