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太狠毒了!太殘酷了!
忽然有幾個高個子的學生慷慨地說:“放他走吧!連累他被槍斃,連累他一家人不能活命,這樣的事咱們不能幹!我們這幾個人學的是機械科,練習過開動機關,讓我們試試。”
“好極了!我們到底又成功了!”高興的喊聲像潮水一樣湧起來。
幾個高個子的學生開始轉動我的機關。這時候,我那老朋友像老鼠一樣,一轉身,就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了。
鐵軌從我的輪子底下滑過,田野、河流、村落、樹林在昏暗中旋轉。風卷著雪花像揚起滿空的灰塵。我急速地跑,跑,用了我的強大的力量,帶著這群激昂慷慨的學生,還有他們的熱烈的無畏的心,前進,前進……
啊,不好了!我望見前邊的鐵軌給拆去一大段,再過半分鍾跑到那裏,不堪設想的禍事就要發生了。我沒什麼要緊,犧牲了就犧牲了吧,可是這群學生怎麼辦呢!他們的身體會變成泥土,氣概呢,自然也就隨著沒有了!我怎麼能忍心看這樣的慘劇!嗚——嗚——我怕極了,連聲叫喊,可是我自己怎麼也停不住。
我正急得要命,一個又高又壯的學生“啊”地喊了一聲,就用極強大的力量很敏捷地把我的機關轉過去,我才得很快地收住腳,等到站穩,離拆去鐵軌的地方隻有幾尺光景了。我雖然放了心,還不免連連地喘氣。
許多學生知道幾乎出了險,都下車去看。風雪像尖刀一樣刺他們,廣大的黑暗密密地圍住他們,他們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他們靠著我的眼睛射出去的光,看清楚拆下去的鐵軌並沒有放在路線旁邊。藏到哪裏去了呢?
“把鐵軌找出來,像剛才找那機關手一個樣!”不知道是誰這樣喊了一聲,許多學生就散開,到路線的兩邊,像派出去偵察的士兵似的,一會兒彎下身子,一會兒往前快跑,一雙雙發亮的眼睛滴溜溜地亂轉。但是白費力,找了半點鍾光景還是沒找著。
“在這兒哪!”一聲興奮的喊叫從一條小河旁邊傳過來。緊接著,許多學生一齊跑到那裏去。河麵結了冰,幾條烏黑的橫頭像“工”字的東西從底下伸出來,這不是鐵軌嗎?
“隻要有,咱們就有辦法!”
“學鐵道科的同學們,來呀!來實習,鋪鐵軌。”
“咱們先把鐵軌拉出來!”
“好,把鐵軌拉出來!”大家轟地接應一聲。
河麵的冰打碎了,大部分沉到水底的幾條鐵軌陸陸續續拉上來。泥漿的寒氣穿透鞋襪,直刺到皮膚裏的骨頭,可是那些學生仿佛沒這回事似的。
是誰障礙了我們的進路,障礙重重!
是誰障礙了我們的進路,障礙重重!
大家莫歎行路難,歎息無用!無用!
我們,我們要,要引發地下埋藏的炸藥,
對準了它轟!
轟!轟!轟!
看嶺塌山崩,天翻地動!
炸倒了山峰,
大路好開工!
挺起了心胸,
團結不要鬆!
我們,我們是開路的先鋒!
我們,我們是開路的先鋒!
轟!轟!轟!
哈哈哈哈!轟!
學生把鐵軌從小河旁邊抬到路線上,一路唱著《開路先鋒》的歌。陣陣的雪花削他們的臉,像鋼鐵的刀片,陣陣的冷風刺他們的身體,像千條萬條箭,可是他們仿佛沒這回事似的。
鐵軌鋪到枕木上以後,才發現道釘也沒有了。鐵道科的學生喘籲籲地說:“還得找道釘!”
“道釘大概也在小河裏,咱們下河去摸!”
學生一個跟著一個跳下去,彎下身子,在河底上摸索。過了很大工夫,一個人報告說:“摸著一個!”又過了很大工夫,另一個人報告說:“我也摸著一個!”每聽到一回報告,大家就報答他一聲興奮的歡呼。
我向來是心腸硬的,不懂得什麼叫流淚,可是這群“雪夜的漁夫”太教我感動了,我的眼不由得充滿淚水,看東西覺得迷迷糊糊的。
道釘找齊了,鐵道科的學生鋪完鐵軌,我又帶著所有的學生往前跑。這回幾個執掌機關的學生不放我跑得太快,他們靠著我的眼睛射出去的光,老是往前邊眺望,防備再有什麼危險發生。他們的精細真值得稱讚,走不到半點鍾,果然發現又有一段路給拆去了鐵軌。
我停住,學生又下車去找鐵軌,沒有。他們商量一會兒,決定拆後邊的鐵軌去修前邊的路。
一群臨時路工立刻工作起來。有的拆,有的抬,有的鋪,有的釘,鋼鐵敲擊的聲音和“杭育杭育”的呼喚合成一片。一會兒又唱起《開路先鋒》的歌來:
炸倒了山峰,
大路好開工!
挺起了心胸,
團結不要鬆!
我們,我們是開路的先鋒!
我們,我們是開路的先鋒!
轟!轟!轟!
哈哈哈哈!轟!
天漸漸亮了。雪也停了。在淡青色的晨光裏,在耀眼的銀世界上,這批臨時路工哈欠也不打一個,興奮地堅強地工作著。我看著他們,不禁想對他們說:
“你們能夠修路,一切障礙就等於一張枯葉。你們的目的地,我擔保能夠到達,哪怕在天涯海角。你們的目的地大概不止一處吧?隨便哪一處,我都願意給你們服務,把你們送去。你們的路修到哪裏,我就帶著你們往哪裏飛奔!”
一群臨時路工好像已經聽見我的話,用他們的歌聲給我回答:
我們,我們是開路的先鋒!
我們,我們是開路的先鋒!
轟!轟!轟!
哈哈哈哈!轟!
1936年2月25日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