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然不會存在知識產權的爭端問題。宏圖對待朋友,一向是真心實意,凡有求於他的事,他總是會先考慮一下,一旦答應,就定會踐行,並且,甘做幕後英雄。因宏圖早年留學美利堅印地安納大學專攻比較文學,中英文均好,所以,每次我寫好CSSSI的論文後,為求符合學術規範和提高命中率,都煩請他事先將我的論文摘要翻譯成英文,對於此種傷神之事,他從未拒絕。而朋友所求之事,若自己力所不能及,宏圖也會在沉吟一下後直言相告,絕不會打腫臉充胖子以贏虛名。這就是宏圖的實在之處。比如,宏圖的法語也不錯,德文也學過,可每當有朋友問他水平如何時,他都據實以告,言法文閱讀沒問題,德文則隻能看一點。可實際上,熟悉的朋友都知道,無論是法語還是德語,他的水平都遠比自己所聲稱的要高很多。
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麵突然下起了暴雨,大街上和人行道上,有不少沒帶雨具的人都開始奔跑起來,也有很多人為了避雨鑽進了咖啡館,剛才那種舒緩的音樂聲一下被嘈雜的人聲打斷了。
看到宏圖望著風雨中的街道慢慢啜飲杯中的咖啡,我忽然發現宏圖的鬢角邊已經突然有了一絲白發。屈指一算,我們的相識也有十多年了。這麼長時間以來,就像他的為人一樣,低調的他也從未大紅大紫過,可他卻並沒有改變自己對文學的喜愛,他就這麼恬然自安的寫著自己的小說,做著自己的學問,平靜地接受生活的安排,知足而常樂。隻有一次,他也是這樣端著一杯咖啡,突然悄聲對我說,如果一個人年輕的時候喜歡過什麼東西,那一輩子都很難改變。
誠哉此言。
八十年代我們這些讀中文係的人,有哪一個不是抱著作家夢踏進大學的校門呢?現在讀中文係的人有很多都是第一誌願報管理或經濟甚至法學沒被錄取而被調劑過來的,可在我們讀大學的時候卻恰恰相反,是第一誌願沒能被中文係錄取的人被調劑到經濟法律或者管理專業。當然,我要說的是,大家這麼選擇並沒有對錯或者高下之分,隻是時代不同,風氣變了而已。
陣雨稍歇,我們利用這個機會離開咖啡館向地鐵入口走去。人民廣場的地下猶如一個巨大的迷宮,錯綜的地鐵換乘路線,遍布廣告和小商店的通道,有如潮水一般的人流,很快就把我們卷入其中,變成和大家一樣的行人或乘客。我們先經過一號線的入口,宏圖向到下一個入口乘八號線的我和元寶告別,轉身向閘機走去。而一個星期後,他就將重返德國,以繼續他的孔子學院的未竟的工作。
可是,就在宏圖即將走到閘機的一霎那,他忽然轉過身來,向我伸出手表示感謝,我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可很快,我就明白了,他是在感謝我中午請他和朋友吃的這頓飯。
看到宏圖和我握手致謝之後才離開我們通過閘機,平日習慣於品評人事,且喜模仿魯迅以負麵的批評為主的元寶在我身邊終於忍不住感慨了一聲,說像宏圖,還有我們共同的朋友談瀛洲等,都是上海六十年代中後期出生的小孩,他們的中小學教育都是七八十年代受的,所以,他們的身上有一種那個時代所留下的某種單純的印跡,如為人客氣而講分寸,禮貌,懂規矩等。
從元寶的發現中,我立即意識到,這也是身為同齡人的他有感而發和夫子自道。其實,我們這個年齡的人的童年和少年並不像同處一個時代的成年人那麼痛苦。而在我和朋友們交往時,心中也總是有個揮之不去的身穿白襯衫,藍褲子和白球鞋,戴布質紅領巾,留小平頭的模糊的少年的影子,我知道,這個影子不僅是我自己,它也是身邊的朋友所共同擁有的形象,而在今天這個時刻,他就是王宏圖。
2008-10-13於五角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