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範圍(2 / 3)

姚燕燕是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的,她茫然地撐起身,陽光沒容她燦爛起來就逃離了,屋裏有些陰寒,她不自禁地抱緊身子,一時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又是何時,但電話鈴聲沒容她多想,極其耐煩地響著。姚燕燕湊過身子抓起話筒,斷了這煩人的噪音。

電話是弟弟打來的,他已結束陪領導打牌的重要工作,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想著中午對姐姐的生硬態度,有點過意不去,便打個電話仔細問詢一下。

姚燕燕有氣無力地說:“感謝姚公公的關心,你姐是沒事找事,無中生有,給公公您添堵了。”

公公是對秘書們的昵稱,姚亮亮自己說的,說的時候興頭十足,好像還挺得意這樣的稱呼。不然,姚燕燕也不會用這個不雅的稱呼來稱自己的弟弟。公公,那不就是太監嘛,就算是伺候皇上,也不過孤假虎威而已。姚燕燕也是不高興時才這樣稱呼一下,平時哪舍得對自己的親弟弟這樣惡口呢。

姚亮亮對姐姐的口氣並不在意,以秘書的口吻說道:“姐姐批評得對,那個時間段弟弟身不由己,這會兒就說句人話吧。姐,你看清跟蹤你的那個人了嗎?多大年紀,認不認識?你弟弟沒別的本事,糾結一幫哥們卻沒問題,你告訴我是什麼人,我叫人解決了他!”

姚燕燕心說,我要知道他是誰,還至於緊張嗎?但弟弟能打電話過來,說明他還是比較在意她這個姐姐的。這麼一想,心裏舒服多了,也不想就此話題再展開下去,便輕描淡寫地說道:“你姐姐我到了更年期,心裏多疑,拿個影子來哄自己玩呢。你忙吧,我正午休呢,掛了啊。”

弟弟又說了些過幾天來看她的話,還惦記著姐姐燒的糖醋魚呢,裝作不舍地才掛斷電話。

有天晚上吃過飯,洗刷完畢,姚燕燕到兒子屋裏,見兒子不理她,便隨手拿起一本作業翻看。兒子耳朵上塞著耳機,反應卻一點也不遲鈍,從媽媽手裏一把奪過他的作業,吼了句,胡亂翻啥呀,看得懂嘛?把本子往包裏一塞,埋頭做自己的事。姚燕燕氣得全身發抖,強自忍住,柔聲對兒子說:“不是我要看,是你們老師要求家長經常督促孩子做作業,我不對你負責,總得對老師負責吧!”

兒子瞥了她一眼,很不屑地說:“給你看有用嘛?我就是從頭到尾都做錯了,你也看不懂,浪費這時間,你還不如去看電視,免得吵鬧我。”

這還算說得客氣,往日兒子咆哮起來跟頭饑餓的獅子。姚燕燕在兒子身邊站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往下該說什麼,她知道再說下去,又會是跟兒子吵鬧一場,幾乎每次都一樣的模式,兒子的不屑或者說輕蔑,還有叛逆讓她心傷一次又一次,卻無奈又無策。在姚燕燕眼裏,和兒子的戰鬥,即使不打她也注定失敗。姚燕燕默默地退出兒子房間,輕輕關上兒子的房門,讓他一人獨處,寫作業也罷,做別的事也罷,她已身心疲憊,即使有心和兒子交流一下,前提得是兒子願不願意,但她已無力了。

無事可幹,姚燕燕隻能像兒子說的那樣坐到電視機前,穿著一身內衣歪在沙發上,把電視置於靜音狀態,有一搭沒一搭地看本地新聞,等待新聞過後的連續劇《王貴與安娜》。這個電視劇她是中途看的,才看了一集,就再放不下了,跟吸鴉片似的,心裏總掂記著。

新聞終於完了,插播一段廣告之後,就是姚燕燕等待的內容,她拿著遙控器,隨時準備按下靜音鍵,恢複出聲。她連《王貴與安娜》的片頭曲都不願放過,看了這麼久,她都跟著能唱了,覺得這個曲子挺有生活味道的。

門就是這個時候敲響的。敲門聲很輕,如果電視機處在正常音量,根本就聽不到。姚燕燕沒在意,以為是敲的對門家,她本來交往就少,夠得上串門這個級別的人幾乎沒有,兒子每天放學回到家後,這個時間段不會有人敲門,就是偶爾,姚亮亮抽風似的沒打招呼來了,那門也是被拍得毫無章法,絕不可能如此文雅,像微風過時的風鈴聲,帶點怯懦,還有一絲羞澀。姚燕燕不在意,繼續依靠在沙發上等待廣告結束後的電視劇。

兒子在裏屋卻把門拉開一道縫,伸出腦袋衝母親粗粗地吼道:“你耳朵出問題啦,有人敲咱家門呢。”

姚燕燕一躍而起,瞪兒子一眼:“說什麼呢,有你這樣對自己媽說話的啊?這回兒你耳朵可夠好使的,還不回去寫作業!”

兒子哼了一聲,收回頭狠狠地把門摔上。姚燕燕這才懶洋洋地向門口走著,邊走邊問是誰。門外也不答應,又輕輕地敲了兩下,好像憑著這兩聲就能叫姚燕燕辨別出是誰。姚燕燕皺皺眉,又問了一聲,門外還是不應,隻是極有耐心地又敲了兩聲。她來氣了,衝門外喊:“你不答應,我就不開門。”

門外這才應道:“是我!”聲音很微弱,卻不說是誰。姚燕燕嘴上問著“你是誰”,沒往多處想,還是拉開了門。

廊燈壞了,隔著老式防盜門,看見門外站著個黑乎乎的人影。因為沒弄清楚是誰,姚燕燕抓住了門把柄,卻沒急於打開防盜門。孤兒寡母,她的戒備心還是有的。門外的人默不作聲,似乎並不急於讓姚燕燕打開門。

姚燕燕不再作聲,屋裏的光明映襯著屋外的黑暗更加黑暗,除了一個黑黢黢的影子,她什麼都看不清,隻是聽到對方粗重的呼吸,一長一短。

突然間,門外的黑影輕輕說道:“燕燕,是你嗎?”

“你——是誰?”片刻的寂靜之後,姚燕燕一下子想到跟蹤她的那個人,立馬警惕起來。

“我……是爸爸,”黑影往前湊了湊,“燕燕,我是你爸爸呀。”

“爸爸?”這個已經陌生的稱呼讓姚燕燕心裏哢嚓一下,像扭斷了思路似的。我還有爸爸嗎?她有很多年沒叫過爸爸,即使後來有了兒子,她教兒子喊“爸爸”時,竟艱難得像爬千山走萬水,弄得丈夫當時都要懷疑兒子不是自己的親骨肉。現在,一個男人麵對著她竟稱是自己的“爸爸”,這個稱呼很近,十六年的距離卻很遠很遠,遠得這個稱呼在姚燕燕心裏沉寂得太久,她甚至已忘記自己有過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