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晚一點都不安靜,到處都是人來人往。楊金水趕到街心公園那棵洋槐樹下,那幾個老人終於消失不見,可換班似的,來了一批年輕男女,他們在花前月下摟摟抱抱,不時傳來一些異樣的聲音。
那仍是一片屬於別人的天地,楊金水不好意思在別人的各種動靜中爬樹采洋槐花。撐好自行車,他繞著洋槐樹轉圈子,不時抬頭向樹梢上望望,高大的路燈比槐樹高些,他看到很多洋槐花愜意地張開笑臉,在燈光中閃閃爍爍。因為晚上車少,噪聲也淡,花香更加濃鬱。他知道,這濃鬱的花香也意味洋槐花的花期很快就要過去了,再不抓緊采摘,洋槐花就謝了,那麼,小昭今年就吃不上麥飯了。
他不想空來一趟,找個僻靜處坐下慢慢地等。反正洋槐樹下的那些人總是要回家睡覺的,他就不信,等不到那個時候。
白天勞累了一天,中午去別處找洋槐樹又沒睡成午覺,他很困乏,現在又處在一種漫無邊際的等待中。夜晚的時間是不是也犯困了,走得很慢,楊金水熬不住了,瞌睡一陣緊似一陣地襲擊他。四月的天,白天熱得快,可到夜晚,還是很涼爽的。楊金水靠在草地邊上的石椅上,眼睛卻離不開洋槐樹,他看到樹下走開一對男女,心裏便喜一下。撐了一會兒,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他根本沒法拉開,就靠在椅背上,浸著夜晚的涼爽,想微微閉一會眼。
他沒敵住睡意,眼睛一合上,再也睜不開。他竟然睡著了。
等楊金水從涼意中突然醒來,槐樹下已沒一個人影,他心裏一陣竊喜,這個時候,他終於可以堂而皇之地攀上樹,給他的小昭捋槐花了。
爬樹對楊金水來說太容易了,他朝掌心吐了一小口唾沫,攀住樹身幾下就到了樹上。夜晚的洋槐花,安靜地綻放著,花香濃鬱純正,沒有一點雜質,置身其中,他感覺回到自己的老家,淹沒在洋槐花的香氣裏。要是在老家,在哪兒都能捋把洋槐花,不像城裏,怕東怕西的。他很想念老家與世無爭的恬淡生活。坐在一個枝杈上,身子依靠著一根結實的樹枝,他捋了一把洋槐花忍不住先塞進嘴裏,真甜真香!透過花兒望向夜空,城市的夜空其實沒有多少內容,空洞而遙遠,但今夜,仿佛因了洋槐花的香氣,他看到城市的上空,居然有星星點點在閃爍,像他在老家時經常能望見的夜空一樣,幽蘭深邃。
楊金水開始捋洋槐花,出來這麼長時間,不知道小昭又會怎麼樣呢,她一定又在胡思亂想了。楊金水有點兒心疼,但一想到小昭很快就能吃上麥飯,他的心裏,就像他嘴裏的槐花,又香又甜。
這棵洋槐樹不很高大,但枝葉繁茂,洋槐花更是擁擁擠擠,濃密得很,楊金水不用仔細辨認,伸手一捋,準保一把。捋了幾把之後,他把手湊近鼻子一聞,比上次小昭聞過的槐花洗手液更香,更純淨。這種味道,才叫人陶醉呢!他想著待會兒回家後讓小昭用洋槐花搓搓手,叫真正的槐花香氣留在小照的手上!楊金水在黑暗中嘿嘿地樂,似乎看到小昭把沾滿洋槐花香氣的手使勁地嗅。
楊金水捋得開心,不由得哼起歌來,哼的是什麼歌,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反正城市到處都是音樂,走到哪兒都能聽到好聽的歌,聽多了,他不會唱,也會哼兩嗓子。高興了就哼。惹得小昭淨笑話他。他哼著歌又往更高處爬,許是哼歌哼得出神,手上猛地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鑽心地痛。他哼了半截的歌含在嘴裏,借路燈一看,手指沒流血,隻是痛,還癢。是招蜂蜇了?奇怪,這麼晚了怎麼還有蜜蜂?他躲過白天的老人,夜晚的青年戀人們,卻沒躲過守在這裏的蜜蜂。他側耳聽,是不是有蜜蜂的聲音,但除偶爾過路的汽車吼聲外,夜靜得沒別的響聲。他怯怯地又往剛才的那串花前探了探手,沒有蜜蜂飛起的聲音,細細一想,他笑了。他竟然忘記,能盛開這種香氣撲鼻的洋槐樹,在老家叫刺槐,既然叫刺槐,當然有刺了,在老家還被人種在菜地邊上做圍欄呢。不過這一刺,猛然刺醒了楊金水,他采摘的槐花都是欲開未開的花苞,不能采得太多,不然,蜜蜂就沒花蜜可采了,盛開過的洋槐花香味不濃,到明天或後天,那些來槐樹下轉悠的老人們就沒多少香氣可聞了。這可不是楊金水願意看到的。老人們聞一季洋槐花,就少了一年。他不想叫那些老人這一年少了洋槐花的香氣。楊金水不是貪心的人,況且他和那些老人一樣,愛聞洋槐花的香氣。
從樹上下來,他打開塑料袋,看了看雪花一樣的白花兒,心裏很舒坦。他要回家了,把槐花的香放進小昭手裏,進入小昭的胃裏,讓他們的孩子也知道這世間有種如此純淨香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