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隻要一點點(2 / 3)

黃少鬆不置可否地一笑:“混唄,我一個聘用醫生,又不是主治,想出個風頭,還被人家消滅在萌芽狀態,前麵的路看不清啊。”

一路緩慢移動,天空的黑暗已完全沉降下來,明亮的路燈分割了黑暗。明明暗暗下,擁擠成水流一般的車燈,被猛烈的寒風刮得到處亂晃。萬家燈火的北京城,被車的海洋淹沒了。

出了動物園前麵的深槽路段,車速漸漸快起來。杜米莉這下來了精神,緊跟著前麵的車,不讓右邊那輛一直想插到她前麵的奧迪得逞。

“說句難聽話,這麼冷的天,有哪個醫生像您這樣站在大街上等公交車的?現在的醫生走哪兒不吃香啊,賺錢跟撿似的。誰像您,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杜米莉一邊握著方向盤守住自己的車道,一邊不停地向右邊瞅一眼,快樂地衝著那個無可奈何的奧迪司機笑。

“沒辦法,得養家糊口,我不在這幹,又到哪兒去?我又沒老資格,走哪兒都唬不住人。再說,我們醫院雖說工資不算最高,加上獎金,還算不錯。比起那些生活艱難的人,我已經很知足了。”

“知足就好,您心裏能平衡,這很難得。醫院資本主義,多勞多得。您就不想幹點別的,多賺點兒money?”

黃少鬆頓了頓,說:“我還沒那麼清高。可我不是主治醫生,上不了手術台,隻能像眼下到處打雜,哪兒需要就派到哪兒頂缺,有病人找上門還會給人截走……”想到被趙波截走的那對父女,他心裏有點兒堵。

西直門地鐵口到了,杜米莉打右燈要停車,偏偏這個時候奧迪車衝了上來,很牛氣地別在旁邊,就是不讓道。杜米莉氣得破口要罵,看了眼旁邊的黃少鬆,忍住了。奧迪車司機看出杜米莉生氣了,這才心滿意足地一腳油門開溜。

杜米莉把車靠路邊停穩說:“黃醫生,您的手機號變了吧,我打過。把您的新號告訴我,說不定哪天有事找您。”

黃少鬆撥通杜米莉說的手機號,把自己的號碼留在她的電話上。

冬季天黑得早,卻總是黑得不夠實沉,還不待輕飄飄的黑幕落下,路燈就迫不及待地亮了。路燈一亮,感覺就是夜了。白翎並不著急,她要等街頭的路燈亮透,把越來越漆黑的夜色完全分割成黑白兩道的時候,才把車開出小區。路燈挺在高高的燈杆上,落下來的光變成了昏黃色,昏黃中,升騰著一片片淡淡的煙霧。在這煙霧裹挾的燈光下,白翎把車開到梨園地鐵口。說是地鐵口,其實是城鐵,從四惠站開始,地鐵鑽出地麵,出了四惠東站,就完全變成了城際列車。隻因為黃少鬆習慣說成地鐵,白翎也就習慣性地把四惠東到梨園的這一段城鐵喚做地鐵。白翎把車停在梨園城鐵站出站口對麵馬路邊,聽著交通台節目等黃少鬆。這時候的交通台說的多半是哪兒哪兒堵車厲害,告知駕車人選擇哪條路線可以避開堵車路段。白翎心不在焉地聽著,那些信息對她並不重要,從梨園地鐵站到她家小區,屬城鄉接合部,沒多少車輛,不存在交通堵塞,她也有時間等待,所以,心裏一點兒都不急。

隻是,白翎有時會替黃少鬆擔心。黃少鬆所在的附屬醫院在海澱區,從醫院到西直門地鐵站,乘坐公交車,要穿過萬泉莊、中關村南大街、白石橋,還有動物園。那段路,上下班高峰是塞車的高發區,坐車不如騎自行車快。為節約路上的時間,黃少鬆曾騎過一陣自行車,在一個半月裏,他創下丟掉四輛自行車的紀錄。黃少鬆氣壞了,不想再給小偷買自行車,又重新坐公交車,再慢也比走路快,總會到西直門地鐵口的。隻要上了地鐵,五十多分鍾就能到梨園。隻是乘環線地鐵,得在複興門或者建國門地下轉乘一次直線。下班高峰期,地鐵裏人山人海,好像全北京的人都來坐地鐵了。有個笑話,說有個上海人抱怨上海地鐵太擁擠,到了什麼程度,都把他老婆擠流產了;北京人卻說,北京更擠,把他老婆都擠懷孕了。

白翎是正常懷孕。

黃少鬆和白翎是高中同學,各自大學畢業後共同來北京闖蕩。兩人結婚後,一直租房子住,沒固定住所,也不敢生養孩子。其實,他倆的年齡都不小了,三十歲已向白翎招手,過這個年,可不就奔三十了,再不懷孕,就過了育齡最佳時期。起初,他們倆誰都沒想要孩子的念頭,說句實話,在北京生存壓力太大,養孩子的費用太高,他們無心將生養孩子納入今後的發展計劃之列。可兩家老人不同意,他倆都是獨生子女,又不在老人們跟前,有個孫子即使不能繞膝,但心裏總算有底,踏實呀!尤其是黃少鬆的父母,更希望有個孫子續後。後來,夫妻倆有了點積蓄,又通過開發商從銀行貸款,按揭買下期房,隨著期房的日漸落成,居有定所的踏實感終於使白翎心動,她首先向父母公婆妥協,得到的獎賞頗為豐厚:父母湊錢,給她買輛六萬多元的二手車。這下,有了車,又有了房,雖然是小兩居室,四十多平方米,可也算安居樂業了。幾個月後,房子交付,黃少鬆的父母寄來所有積蓄,給小夫妻把房子裝修完畢。搬進新居,白翎得給老人們有個明確交代。懷孕這種事,女人主動了,男人不好拖後腿,雖然黃少鬆心裏老大不情願,有房有車都是表麵現象,他們夫妻的工作都不穩定,況且還拖著銀行的貸款呢,他並不認為這個時候是生養孩子的最佳時機。可事已至此,不願意都不行,總不能對老人們出爾反爾吧,也不能跟白翎說他不想要孩子。女人都很敏感,誰知道聽到這種話心裏會怎樣猜想。於是,在白翎的嚴格要求下,按書本裏寫的,計劃內懷孕。

生育後代是大事,剛懷孕那陣,兩家父母每天打幾個電話過來,囑咐、詢問、警告,弄得白翎心裏緊張得不行,擔心不留神出意外,連走路都小心翼翼地夾緊腿,生怕不小心流產。車開得更像牛車,經常被自行車超過,幾乎每天上班都遲到,她沒少挨上司明裏暗裏的諷刺和批評。那種被不斷搶白的日子很難過,白翎一氣之下,自己炒自己,回家做起專職太太。反正,房子是月供,黃少鬆一人的工資雖然不是太豐厚,但他們醫院的獎金還算可觀,趕上創收好的時候,黃少鬆拿回家的錢除付房款,還能結餘一些足夠料理日常生活。房子車子都有了,用旁人的話來說,他們基本進入小康,為最後的大事——後代,白翎就犧牲一回吧,反正,不久要生孩子,養孩子,單位還得拿這說事兒。早走早清靜。

回家後不久,白翎才覺出日子的無聊。每天,黃少鬆天不亮出門,天黑透才回到家。整個白天,她一人待在家裏,睡了幾天懶覺,就不新鮮了;再說吃飯,少說得做個把小時,煙熏火烤做好飯菜,胃口早就沒了;電視更沒看頭,白翎已經過了上當受騙的年齡,她不會為那些爛劇灑淚、牽掛;家是新家,左鄰右舍沒一個臉兒熟的。原來上班,與單位的同事都有說有笑的,可現在誰是誰,在哪個門裏住著,隻有天知道。就算熟悉的吧,人家白天都去上班掙錢,誰有閑工夫陪你聊天?白翎開始還攢著勁到小區門口走走,到附近的超市逛逛,借此打發時間,可連著幾天這樣,便覺出無聊。沒地方可去,不能跟人交流,白翎很鬱悶,怕情緒影響到肚裏的孩子,便提出每天到地鐵口接送黃少鬆。車放著不動會澀的。白翎用了這樣一個理由。黃少鬆工作忙,沒大塊時間去學車,有時間也沒精力。再說,車是妻子父母買的,他也不好意思開。本來,黃少鬆不同意妻子接送他,從梨園地鐵口到家,也就四五站路,有從小區門口經過的交通車,每半個小時發一趟,有時趕巧,出地鐵就能上車。可看妻子悶在家裏著實無聊,他每天回家晚,也不能陪她到外麵遛彎兒,一個人不出門很容易悶壞的。開車去接他,不管怎樣總算有事做,時間也就容易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