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隻要一點點(3 / 3)

當初,白翎在朝陽門附近一家網通公司上班,離通州區比較近,梨園的房價便宜,地鐵一號線延伸城鐵,白翎上班比較方便。買了二手車後,白翎開車上班,黃少鬆搭車到朝陽門轉乘地鐵,出西直門地鐵口,再轉乘公交到醫院。黃少鬆那時從不讓妻子開車接送,從東城到西城,路太遠,加上高峰時期交通堵塞,白翎也沒時間耗在路上。再說了,汽油費每年都在看漲,要是跑那麼遠接送黃少鬆上下班,代價太大,這個譜他們還擺不起。辭職後,白翎沒了收入,她更得在花錢上精打細算,有時出門跑略遠點兒,一般都不開車,她去擠公交。可是,懷孕後就不行了,一切都得為肚裏的孩子考慮,健康、生養。孩子今後就是個無底洞,需要吞沒大量的錢。白翎不得不考慮錢,而且她也算過了,每天接送黃少鬆,幾站路的距離費不了多少油,所以她才敢提出這個方案。

沒等多久,看到慘白而迷蒙的燈光下,地鐵口又咕嚕一下吐出一批人來。沒有太多的喧鬧聲,從地鐵口出來的人大多都往兩頭的公交車站奔去。除了老通州人,能在城鐵口附近買房子的,大多是外地人。在北京辛苦地掙紮,為能在首都的地盤上擁有屬於自己的一席之地,隻能把房子買在離市區較遠、房價略便宜的郊區。因為通了城鐵,通州很快有了城區氣息,不會再有人覺得它偏遠。一出城鐵口,一咕嚕的人散開,像一把撒開的豆子,一粒一粒地滾到各自的角落。

白翎從一群匆匆忙忙的黑影裏辨認出黃少鬆。這是白翎的本事,雖然黑暗被街燈衝淡,可離城鐵口有段距離,每個人的臉上還有一層模糊,她卻能從這樣的模糊裏一眼認出丈夫。

白翎心裏踏實了,關掉交通台,點火,打開暖氣,等黃少鬆跨過馬路,跑過來鑽進車,暖風已經把車裏烘熱了。黃少鬆心裏暖暖的,冬天的寒,實在很需要這樣的暖。白翎對丈夫一笑:“車上很擠吧?”

白翎坐過好幾年公交車,她太清楚乘車高峰期公交車的狀況,夠嚇人的,車內就像一團糍粑,沒有一點兒空隙,即使夏天開著窗戶,車外的空氣想衝進去都很困難。北京的人像初春時節爆綻的綠芽,增長得有些瘋狂,公交車少,人隻能像壓縮的肉罐頭往車裏塞了。自從有了車,白翎就沒在高峰期坐過公交車,現在想起來當年擠車的瘋狂勁,心裏還犯怵呢,由此,更覺著丈夫的辛苦。

黃少鬆沒有說是《中西醫學報》的杜米莉開車送的他,怕白翎多疑。對待女人,有時不能說得太明白,沒有啥事,說明白了反而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他避開白翎的話題,卻說:“給你說過多少次,別為節省幾滴油,自己受凍,不值!”

白翎鬆手閘,起步,眼睛專注地盯著前方,說:“車裏又不冷,我穿著羽絨服呢,放心吧,不會凍著你兒子的。”

黃少鬆側臉看著妻子,臉上被暖風烘出一層幸福,甜蜜地說:“你怎麼老與我作對,我說是女兒,就是女兒,這種事我說了算,由不得你!”

白翎忙裏偷閑,右手來抓丈夫的手,因為目視著前方,沒抓準。黃少鬆主動把手送過去,握住妻子的小手說:“需要換擋位,我來代勞。”他的手沒落到操縱杆,卻握緊妻子的手滑向她的腹部,輕輕地撫摸著,突然換了個地方。

白翎一把打開黃少鬆的手:“一點兒正經都沒有。”

黃少鬆握緊拳頭,一臉痛苦地叫道:“什麼時候才能懷完孕啊。”

“快了,還有七個月。怎麼,熬不住了?”

黃少鬆往後一仰,頭在靠背上絕望地彈了幾下。

這個月的創收統計表在醫院的局域網上公布了,黃少鬆打開一看,自己又沒完成指標。就是說,他又拿不上全額獎金了。醫院規定,處方醫生每月得完成一定數量的創收額,然後按創收的多少發放獎金。超額完成的部分,獎金的百分比隨之升高。利益當道,醫生們自然都願意多創收。而創收獲益最大的,是接待外地來京的患者。北京不光有最大的醫院,最好的醫生,還有很多進口的醫療設備,外地人覺得在當地治不好的病,到北京就能治愈。於是,患者慕名而來,北京的大小醫院一直人滿為患。醫生都樂於接待外地來的患者,多給開各種高價藥或者保健品,增加自己的獎金額。至於能不能看好病,另當別論,與醫生無關。看著網上指標完成柱狀圖上,自己那矮矮的一截,黃少鬆不由得歎了口氣,他就沒完成過指標,沒拿過全額獎金。不是黃少鬆不願完成指標,指標關係他的經濟命脈,家裏現在隻靠他一人工資,他希望拿的工資能厚實些,這樣也不至於白翎每天接他的時候,為節省汽油連暖氣都舍不得開。隻是,黃少鬆不同於其他醫生,他是聘用的,普通門診值班表上,他的名字永遠掛在主治醫生後麵。也就是說,輪到他出診時,主治醫生把公費患者全推給他。這些持公費醫療證患者,用藥有一定限額,超過三十塊錢,就算違規,一點點保健藥都不能開。前幾天在門診值班時,來了個騎自行車摔斷腿的患者老葛。趙波醫生以為出了車禍,那可是條大魚,熱情地迎上去,把老葛攙扶到床上躺下,得知不是車禍,是老葛自個兒騎車摔的,嘴和臉都摔破了。老葛還罵罵咧咧的,也不知罵的是誰。趙波聽著煩,沒從老葛兒子手裏接過公費醫療證,便喚黃少鬆過來處理。黃少鬆查看一番,老葛的腿傷很嚴重,粉碎性骨折,肯定得住院做手術治療。看著老葛疼痛不堪樣,黃少鬆顧不上公費私費,給他做了消毒清理,包紮好後,給老葛開了住院單,叫他兒子去辦手續。沒想到,過一會兒住院部打來電話,說沒床位。病房裏明明還空著幾張床位,怎麼能說沒有?黃少鬆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他又不能把斷腿的老葛打發走,隻好帶老葛的兒子去院務部借來一張鋼絲床,與住院部協調,在走廊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