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瑾這個時候正在架子上挑衣服,見老板看著她,就覺得有些別扭。
忽然發現東麵架子上一件秋裝不錯,就走了過去,但覺得背上火辣辣的,不用說老板還在看著她,心裏一陣膩歪,心想:哪有這麼看人的?整個一個色狼。那件衣服是個針織休閑套頭衫,顏色略微有些粉,端木瑾的皮膚白,應該非常適合。她轉身想問問價錢,沒想到老板已經站在她的身後,冷不丁地嚇了一跳。
老板因為個子高,跟端木瑾說話的時候,需要略微彎著腰,說:“是瑾瑾嗎?”
端木瑾拿著衣服擋住胸前,眨了幾下眼,在腦子裏搜索著,怎麼也想不起他是誰,喃喃而道:“是啊。你是誰?”
那人顯然有些激動,用一根長長的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我都不認識了?我是‘部長’哇。”
“‘部長’?”端木瑾的腦子裏一下就開竅了,眼前一亮,立刻就把她帶到二十幾年前,一下子感到兩隻腳確確實實踩在小廟鄉的土地上,“你怎麼長得這麼高呀?走在大街是我還真認不出來。”
“你現在也沒有認出我來哇。”
他的名字叫溫虹博,小學跟端木瑾一個班。那個時候他在班裏個子最矮,他母親非常著急,為此還特意帶著他去了趟北京的一家醫院,檢查一下不長個的原因,結果醫院也沒有找說出什麼來。眼見班裏的孩子都在蹭蹭往上長,唯獨自己的孩子就是沒有動靜,母親著急,就把天天把“不長個”掛在嘴邊;班主任喜歡這個老實巴交的孩子,摸著溫虹博的腦袋,也是那句話:“不長個”。一來二去,同學們私下裏都叫他:不長個。後來,為了圖省事,有人把後麵的“個”去掉,幹脆叫他“不長。”同學裏不乏聰明者,開創性地把官員的官稱移植過來,“部長,部長”就這麼叫開了。
那個時候,小廟鄉根本就沒有樓房,鄉裏的幹部和家屬都住在成片的平房裏。溫虹博的父親是個一般幹部,因為心直口快,一直受壓製,端木瑾的父親上任以來,開始受到重用,自然非常感激;巧的是兩家是鄰居,端木瑾家剛剛搬了,生活一時難以適應,溫虹博的母親經常過來幫忙,自然,兩個家庭的主婦也是好朋友。因為端木東方是鄉黨委書記的關係,因為兩家是鄰居的關係,因為兩個小學生都在一個班的關係,溫虹博和端木瑾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端木東方出事以後,端木瑾隨著母親回到姥姥家的國泰市,兩家失去了聯係,端木瑾和溫虹博也就將近20年沒有見麵。
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裏,同學的關係最讓人珍惜;在同學的關係裏,小學同學的關係彌足珍貴。那是人人都是混沌未開,天真、自然,一種純天然的紐帶聯係著他們。
20年沒有見麵的老同學在貝琪市小廟鄉偶然相遇,自然有說不完的話題。溫虹博滔滔不絕,先是從同學說起,張王李趙,王二麻子,整個把班裏的40多位同學,幾乎一一說到,誰誰大學畢業以後,到北京做了官;誰誰大學以後,進了市政府;誰誰雖然沒有進大學,自己單打獨鬥,創辦了自己的企業;誰誰不爭氣,發財以後吸“粉”,包括父母積攢的萬貫家財,頃刻間煙飛灰滅。說完了同學,又說老師。王老師已經作古,劉老師業已80歲,混得最好的就是原來的班主任,調到市裏當了什麼局的局老爺,現在大概已經到了退休的年齡。
說句實話,進服裝店之前,端木瑾對小廟鄉之行已經失去信心,此地滄桑變化,人事昨非,到什麼地方去找名叫馬峰這個人?一個鄉鎮,不算外來人口,最少也得幾萬人,就是書店老板提供的信息準確無誤,50歲到60歲的老人不說上萬,最起碼也得幾千,人生地不熟,到什麼地方去尋找?如何下手?諸如此類的問題,足以讓端木瑾失去信心。見到溫虹博以後,讓端木瑾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明。溫虹博是本地人,他的父親、母親曾經受恩於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父親,又是自己的小學同學,這麼幾層關係,足以讓這道無解方程柳暗花明。
讓端木瑾驚詫的是20年給貧困的小廟鄉帶來了巨變,也給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帶來了令人瞠目的變化。就說溫虹博吧,過去木訥,寡言少語,唯唯諾諾的溫虹博變得如此張揚,侃侃而談,竟然讓端木瑾插不進嘴,她幾次試圖打斷溫虹博的講話,幾次又讓他玩橄欖球似地搶回去,毫無察覺似地在那裏喋喋不休。
阿彌陀佛,這個時候恰巧進來兩個女孩看服裝。溫虹博像是馬上意識到自己是這個店的老板,歉意地對端木瑾說:“你等等,回頭我跟你說說小廟鄉的事。來客人了。”說完,麻利轉身,邁著大步過去了。
端木瑾看著溫虹博的背影,差點沒有笑出聲了,這虧著是當麵鑼對麵鼓地聊天,要是別人說溫虹博會變成這樣,海枯石爛端木瑾都會信,就是不會相信他會變成如此這般。端木瑾已經想好,一會兒溫虹博回來,她要主動出擊,要不,羅羅嗦嗦的溫虹博會說到明天早晨。
溫虹博巧舌如簧,很快就讓兩位女孩買走了中意的衣服,把錢放在抽屜裏,一邊往這走,一邊說:“你聽我說……”
端木瑾很快打斷他的話,不無怨言地道:“聽我說吧。你父親、母親還好嗎?”
溫虹博說:“母親挺好的,就是父親去年走了。老人家一直心髒不是太好,那天晚上說是不舒服,早早就躺下了,結果早晨就沒有起來。老婆、孩子都挺好,媳婦嫁過來就沒有上過班,孩子小的時候看孩子,現在有時過來幫幫我。兒子今年都6歲了,今年原本可以上小學,老太太覺得年齡太小,打算明年再上。老太太自從老爺子過世以後,脾氣變了,不聽她的,就鬧脾氣。我跟我對象說,晚一年就晚一年吧,又不是進京趕考,不在乎這一年。小廟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