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瑾聽說溫虹博的父親已經死了,便有些沮喪。他的父親比自己的父親小一兩歲,父親在小廟鄉工作一年裏,他一直在父親手下工作,對父親的死應該一清二楚。事情剛有點希望,又陷入迷茫之中。恍惚之中,稍不留神,聽溫虹博又要說小廟鄉,趕緊接過他的話茬,問:“你父親沒有多大呀,怎麼就……”
溫虹博說:“差一年就55了。他這人你還不知道,覺得自己比別人強,別人可官比他大,總覺得鬱鬱不得誌。你別說,我父親說幾任書記都覺得不如你父親。記得父親跟我說過,小廟鄉經濟發展得這麼好,變化這麼大,你父親功不可沒。”
端木瑾長長地鬆口氣,總算把溫虹博引上正道了,又問:“我父親的事,你知道多少。我母親從來都不跟我說。今天正巧碰到你,你能不能跟我說說?”
溫虹博麵露難色,說:“咱倆人一般大,你知道多少,我也跟你一樣。不過,聽我父親跟我說,你父親是個很幹淨的人,隻是脾氣有點急。具體怎麼個急法,到什麼程度,跟他被殺有什麼關係,老人家沒有細說。另一方麵,凶手被槍斃以後,那個人的老婆帶著一個男孩搬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所以鄉裏人都不大清楚。瑾瑾,這事已經過去這麼多年,別再想它了。”
端木瑾覺得這事如果不跟溫虹博說清楚,恐怕進行不下去,就道:“我這次來,想找一個人。沒想到的是碰見到了你。”端木瑾馬上想起放在車裏的那本書,就道:“我給你拿一樣東西看看。”說完,就出了門,來到車裏拿出那本書,隨後又進門,把書遞給溫虹博。
溫虹博先是前後看了看,剛要打開書,收銀台裏的電話響了。他拿著書,過去接電話,對著話筒說:“一會兒就回去吃飯。對嘍,多炒幾個菜,一會兒有個朋友回家吃飯,讓老太太別出門。算了,算了,一會兒出去吃吧。一定讓老太太在家等著。”放下電話,來到端木瑾麵前,說:“媳婦打來的,讓回家吃飯。”隨後,就翻那書。端木瑾讓他打開260頁,自然就看見了書裏的留言。溫虹博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後把書合上,鄭重地看著端木瑾,一字一句,明白無誤,“瑾瑾,聽我一句話。這事都過去20年了,不要再鑽牛角尖了,隻能自尋煩惱,不會有什麼意義。你想一想,我說的話有沒有價值。”
“不!”端木瑾搖搖頭,顯示出少有的執拗,“我想知道真相。”
溫虹博伸出一隻手,來回抖動著,“你父親犧牲在小廟鄉,這就是事實。真的,你為什麼這麼固執。”
“那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留言。裏麵會不會還有我不知道的情況。”端木瑾指著溫虹博手裏的書說:“你知道,一個死了父親的孩子,而且她的父親是因公而死,看著現在人生活這麼富足、安逸,她會怎麼想?我想知道得多一點不過分吧!”
溫虹博看著端木瑾因為激動而紅潤的臉,一句話也沒有說。
端木瑾又追問:“這個人你認識嗎?”
“認識。”溫虹博回頭看了看收銀台上的表說:“他退休前是鄉裏水泥廠的廠長。前幾天得了一場病,現在在家彈弦子。““彈弦子?”端木瑾一愣,隨後說:“有點業餘愛好。”
“哪兒。”溫虹博用手在肋下甩著,“半身不遂。”
端木瑾馬上想起書店老板的話,問:“什麼時候的事?”
“半個月前。”溫虹博又回頭看了看表,說:“他每天都到附近的公園鍛煉,學走路。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從我麵前過去,回家吃飯。一會兒,我把他叫在,認識認識他。我跟你說,什麼也問不出來。不信,一會兒看。”說完,溫虹博轉身,邁著大步來到門前,出頭探往東邊看,“來了,來了。”遂向端木瑾招手。
端木瑾馬上跑了過去,站在溫虹博的前麵,伸頭往溫虹博指著方向看。
果然,見一個戴著帽子老者,像隻企鵝般蹣跚而來。
溫虹博說:“一會兒,你看我的,套套他的話,看看對你有沒有幫助。你不要說你是誰,哦——他根本就不認識你。”
端木瑾點點頭。她又看了那人一眼,心裏難免有些激動。就是這個人在書上留下了讓端木瑾困惑的留言,他跟父親有什麼隔閡?二十年了還讓他難以釋懷?他究竟知道爸爸的什麼事?一會兒他能說出什麼?一連串的為什麼讓端木瑾有些眩暈,她馬上抓住溫虹博支撐在門框上的胳膊。
端木瑾的變化讓溫虹博看在眼裏,慌忙問道:“瑾瑾,怎麼啦?要不就算了吧,以後找時間再說。”
端木瑾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說話間,那人已經走了過來。隻見他帶著一個土黃色的帽子,上麵有手寫體的英文“Kiss me”(吻我),不用說肯定是撿了孩子的舊帽子隨便扣子腦袋上。他臉消瘦,皺紋向四周擴展。臉的顏色灰且白,讓人一看就知道病愈不久。他左手僵硬地放在肋下,隨著身體晃動而動,好像鑲嵌在肋骨上。
他右手拿著一個金屬拐杖,下麵的三個腿支撐著身體的重量。每邁一步,都要付出全身的力氣,身體在不停地左右搖晃。
溫虹博手裏拿著一個圓凳子招呼他,“馬叔,坐著歇會兒。”
端木瑾對老人產生一種憐憫心,小聲說:“還不過去扶扶他。”
溫虹博也是小聲,“你不懂,這種病就得多活動,要不很難恢複。”
老人坐在圓凳子上,先是“哎喲”一聲,像是被人扔在那裏。端木瑾見他臉上汗水津津,一副疲憊之態。他先是把拐杖倚在大腿旁,從兜裏掏出手帕,在臉上擦著,嘴裏嘟囔著:“謝謝。”那聲音好像從喉嚨裏擠出來,渾厚、變異,勉強可以聽出來。一雙渾濁的雙眼,看了端木瑾一眼,又去看溫虹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