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義看著端木瑾,從桌上拿出一張餐巾紙,遞給她,看著她把臉上的眼淚拭幹。他說:“今天的時間不知道夠不夠,你也知道,我最近一段因為拆遷,離不開工作崗位。原本今天跟你打一聲招呼,等忙過這段,抽時間夠你好好聊聊你父親。看到你因為看到馬峰在書裏的留言,這麼激動,我今天就簡單地跟你說說你父親,如果時間不允許,說到哪是哪,咱們再另外找時間。瑾瑾,你看這樣行不行?”
端木瑾順從地點點頭。
譚義看著端木瑾,沉浸在二十年前的回憶中,那聲音仿佛經曆了漫長的傳遞,悠遠而搖曳,“你父親如果從人品上給他一個界定的話,我給他的評價就兩個字:幹淨。你別小看這兩個字,在當年來說是對傳統的繼承,是老革命家對黨對人民的無限忠誠的延續,同時也是傳統文化人嫉惡如仇的表現。他的幹淨一方麵來自於黨對他多年的教育,另一方麵是他多年在教育領域工作。我給你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我經常陪著你父親出門辦事,經常有一些應酬。你父親有一個嚴格的規定,凡是跟鄉裏工作有關的應酬,可以用公款,凡是跟鄉裏沒有關係的吃喝,都是他自己掏腰包。有一次我陪著他去市裏彙報工作,回來的路上碰上兩個老同學,一塊吃了飯。我覺得清清楚楚,52塊錢。月底報銷的時候,我把這筆錢連同其它的費用一塊報銷。被你父親發現以後,不但把那筆錢交了回去,還要把我攆回去。後來還是市組織部的領導出來替我說好話,才勉強把我留下。你說,我當年不過20歲,會怎麼想?跟上這樣一毛不拔的領導,倒黴不倒黴?後來我理解了,你父親影響了我一輩子。我現在這個級別,我自己不說,別人也為我報不平,可我心安理得,最起碼我晚上睡得香,這就得益於你父親的‘幹淨’。我現在可以不客氣地說,現在像你父親那麼幹淨的領導,稀若麟角,打著燈籠也不好找哇。”
端木瑾說:“我父親既然這麼‘幹淨’,為什麼還有人說他是貪官呢?”
她發現譚義咖啡已經喝盡,馬上招呼服務生再上一杯。
譚義接過服務生遞過來的咖啡,慢慢地啜著,說:“坐在咖啡廳裏,慢慢地品,休閑地聊天,真是神仙過的日子。”
端木瑾笑著說:“那我就天天請您。”
譚義悵然而道:“再過二十年,等我退了休。”又喝了一口,繼續說:“你說的情況很正常。每一個人的立場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不同,也許是出於私心,也許是不了解實際情況。馬峰的情況我認為是出於私心,他的情況比較複雜,有時間我跟你慢慢地聊。以我為例吧,我就是這樣戰戰兢兢地工作,也有人到市裏告我。去年市紀委來查我,我跟秘書說,把心放到肚子裏,誠心誠意接受組織的檢查,結果證明全是無中生有。你父親的情況大都是這樣。”
端木瑾還在追問,“那馬峰說我的出國留學的費用該怎麼解釋呢?”
譚義一字一句,似乎有備而來,“那些錢大體可以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你父親一生的積攢和犧牲以後組織上的一次性補助。這一部分錢你母親先是給了你舅舅做生意,你舅舅現在是國泰市精品農業的大亨,公司裏有你母親的股份。另一部分是你舅舅自己出了一部分。再一部分是我和你爸爸的朋友湊的。當時,我們特意為你留學的事開過一次會,我還準備一個會議紀要,三方都在上麵簽了字。你舅舅說我是多此一舉。我跟他們說,一個是等瑾瑾長大了,讓她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另一方麵讓端木書記的在天之靈安心,他幹幹淨淨,他的閨女也是幹幹淨淨,這也符合他做事風格。這些事我們都有約定,不想讓別人知道。今天你問到這事,我才跟你說。那份會議紀要就在我辦公室裏,有時間我可以拿出來給你看看。”
端木瑾喃喃而語:“原來是這樣。”她看著譚義,又問:“我爸爸是這樣的人,為什麼還會有人殺害他呢?”
“原因非常複雜”譚義表情凝重,語氣低沉,“當時年輕,渾然不知。隨著年齡、閱曆的增長,後來才覺得有客觀、主觀兩個方麵的原因。客觀上的是你父親推動的改革措施得罪了一些既得利益者,傷害了他們的利益,用現在的話講,堵了一些人的財路,他們必定要反撲、報複;當時改革的條件不充足,人文條件不夠,也就是說小廟鄉推行的改革具有開拓性、前瞻性,人們的思想不成熟,準備不足。主觀上講,也就是從端木書記身上講,剛才咱們說你父親非常‘幹淨’責任心強,脾氣就有些急,而且他認準了的事,誰說也不管用,就容易得罪人。這些人就是我剛才說的既得利益者……”
“有人說,現在小廟鄉能夠發展得這麼好,跟我爸爸推行的改革措施有一定的關係。”端木瑾打斷譚義的話,問道:“你同意嗎?”
“我讚成。”譚義說:“前幾天,小廟鄉的書記到我這裏來,我們在一塊吃飯,談起這個事。書記說他們都沾了端木書記的光,現在他們的企業,仍舊沿用端木書記的‘三三製”,就是鄉裏、群眾、個人各占股份的辦法,有所改變的就是比例沒有沿用老辦法。要不鄉鎮改造,孩子出生、上學哪來的錢?他們說是大樹底下好乘涼。我跟他們說代價太大了,活生生的一個人啊。”譚義停頓了一會兒,又說:“我一直很內疚,每天都是我陪著端木書記工作到很晚,出事那天不知為什麼,我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你爸爸就讓我先回宿舍。我走沒有一會兒,就出事了,讓劉鳳山這個王八蛋鑽了空子,讓我一輩子都不得安生。”
提到劉鳳山,端木瑾還有一肚子話要問,見譚義正在接電話,就沒有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