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契訶夫的客觀描寫,讀者可以看到“一雙冷靜地探索人類靈魂和社會本質的藝術家明澈的眼睛”,可以體會出作者巧妙隱藏在客觀敘述中的愛憎情感。
以給爺爺寫信為主體,構成了《萬卡》這篇短篇小說的基本線索。在給爺爺的信中,萬卡寫道:
親愛的爺爺,我在給你寫信。我沒爹沒娘,隻剩下你一個人是我的親人了。
契訶夫借萬卡之口,點明小主人公無依無靠的孤苦處境。9歲的萬卡做學徒僅僅是3個月的光景,但這短短的3個月給他帶來的是什麼樣的災難呢?看看萬卡的乞求吧:
親愛的爺爺,發發上帝那樣的慈悲,帶我離開這兒回家吧!我再也受不了啦,不然我就要死了。
隻有3個月,一個天真活潑的孩子就發出這樣的哀號,足見其受壓迫之深。這充滿童稚的乞求,帶給讀者的心靈震顫遠遠大於對黑暗的童工製度的批判嘲諷。
在描寫萬卡所遭受的非人待遇時,契訶夫更加小心謹慎地讓萬卡自己在信中說明,而不添一絲一毫的評語感歎:
昨天我挨了一頓打,老板揪著我的頭發把我拖到院子裏拿皮帶抽了我一頓。
挨毒打的原因僅僅是因為萬卡在搖老板的小娃娃時,一不小心睡著了,一個小小的疏忽竟然招致一頓暴打。老板的孩子睡在搖籃裏,而又困又累的萬卡卻連眼也不能合一下。樸素的陳述中蘊涵著作者極大的憤怒,這種用事實說話的手法貫穿於短篇小說《萬卡》的始終,使其具有巨大的藝術震撼力,誰能不為萬卡的不幸而傷心流淚呢?
從童工的眼中來看世界,來看冷酷的社會。《萬卡》篇幅雖然很短,卻把一個受盡苦難的童工萬卡刻畫得栩栩如生。
契訶夫曾經說過:
寫短篇小說不應該有過多的人物,以免把筆墨攤開而分散了讀者的注意力,從而破壞了文學的凝聚力和感染力。
在短篇小說《萬卡》中,主要人物有3個,那就是萬卡、鞋店老板和爺爺。出場的隻有萬卡一個人,作為反麵人物的鞋店老板雖然一直沒有露麵,僅在小說中若隱若現,卻給萬卡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爺爺是伴隨著快樂的童年記憶並且象征著脫離苦海的希望,出現在萬卡的回憶和憧憬中的。這樣處理之後,爺爺和鞋店老板就構成了一明一暗的兩道布景,萬卡則被推到讀者麵前,展現他的快樂,他的悲傷。隻用3個人物,就把一部短篇小說拉開了層次距離,這正是《萬卡》這篇短篇小說獨特角度、精湛技巧的藝術融會。
萬卡單調的寫信,可在小說裏卻是個鮮活的人物,這有賴於作品的藝術魅力。契訶夫的《萬卡》,獨特的角度、精湛的技巧,絕妙地體現在從外部動作和內部蘊涵兩方麵來刻畫萬卡的心理。
萬卡的動作多是帶有悲傷或恐懼色彩的,隻有在寫信後才顯得歡快起來。萬卡在寫信前,“好幾次戰戰兢兢地回頭看門口和窗戶,還斜眼看了一下那個烏黑的神像”。他沒法擺脫這種神像給他心靈帶來的陰影。鞋楦頭就更可怕了,它不僅象征著堆積如山的工作,還常常帶給他以毒打。
寫信的間隙中,萬卡小小的心靈中充滿惆悵和悲傷,“玻璃窗上映出他和蠟燭的影子”,這句描寫將黑暗中孤獨孩子伴著孤燈寫信這幅令人心酸的圖畫栩栩如生地呈現在讀者麵前。
萬卡向爺爺發出求救的哀告後,陷入極度的悲傷中。他終於忍不住,“嘴角撇下來,舉起黑拳頭揉眼睛,抽抽搭搭地哭了”。
萬卡這種悲傷與寫完信後的歡快判若兩人:
他想到寫信的時候居然沒人來打擾,覺得很痛快,就戴上帽子,顧不得披羊皮襖,隻穿著襯衫,跑到街上去了。
寫完信後連衣服也顧不得穿就去郵信,可見他希望獲救的心情多麼迫切。而他愉快的心情建立在這封求救信上,仿佛信一寫完他的苦日子就到了頭,這天真的想法非常符合兒童的心理,卻使讀者更添悲傷。
《萬卡》的結局,似乎是小說發展到最後的必然結果,實則更具不朽的魅力,有兩點耐人尋味。
首先,信的地址是“寄鄉下祖父收”,讀者不禁痛心,這個連信都寫不明白的孩子,怎麼能擺脫悲慘的命運呢?因為寄托了他全部希望的信永遠寄不到爺爺的手裏。
其次,萬卡在郵完信後做了一個夢,夢中看見“一個爐灶,爐台上坐著祖父,耷拉著一雙光腳,對廚娘們念信。泥鰍繞著爐子走來走去,搖著尾巴……”這夢,是痛苦慘然的暗示。
萬卡的夢隻能是兒童玫瑰色的夢,血淋淋的現實仍在老地方等著他。這既給讀者心靈以震顫,也給萬卡的慘淡人生添上了悲劇的色彩。
到這個時候,契訶夫對他的寫作前景充滿了希望:
我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將來,我現在隻有26歲。雖然歲月不等人,我相信我會有所成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