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阿克蘇到庫爾勒的火車臥鋪票一向緊張,隻好買了張長途汽車票。長途汽車傍晚發車,次日清晨到達目的地,是標準的夜班車。車從阿克蘇出發的時候,已近黃昏。風把路邊的白楊吹拂得斜著身子,把車上的窗簾吹得呼啦呼啦直響。
一個白淨的小夥子問司機:師傅,風這麼大,明天早上能到庫爾勒嗎?
話還沒落,車上立即響起一片笑聲。師傅是個溫和的哈薩克男子,師傅說:這還叫風?在我們新疆一年刮兩次風,一次刮半年。
小夥子似乎沒聽懂,茫然地望著窗外。汽車沿著塔裏木盆地北緣繼續前進,北邊是白雪皚皚的天山山脈,南邊是遼闊無垠的戈壁沙漠。盡管是盛夏七月,夜晚的塔裏木盆地依然寒風刺骨。塔裏木的夜晚不算黑暗,灰色中泛著瓦藍,月亮和星星非常明亮,高大的白楊搖搖曳曳,駱駝草一堆一叢,沙丘在遠處起起伏伏,朦朦朧朧,如果點綴些蛙聲,很難分辨出是在江南水鄉還是在塞外荒漠。
人們在昏睡中被司機叫醒,說是給大家半個小時,想吃飯有飯館,想方便有廁所。人們打著哈欠揉著眼睛紛紛下車。飯館是兩間普通的一層平頂房,燈光在深夜的曠野顯得特別刺眼。窗玻璃上有維吾爾族文字和漢語兩種文字。漢文寫得歪歪扭扭,是“庫車飯店”幾個字。沒過多久,吃完飯的人陸續回到車上,走在最後的是那位白淨的小夥子,小夥子邊上車,邊往飯店方向回望。一個女孩站在窗口正往這邊張望。女孩戴著小巧的花邊帽,辮子似乎很多很長。
瞬間,車又駛入寂寥廣闊的夜晚,鼾聲複又響起。
淩晨四點,我被一陣紅光誘惑,迷迷糊糊地醒了。在無遮無攔的戈壁中間,有一條帶狀的紅色東西,似火又不是火,似綢緞又不是綢緞,似河流又絕對不是河流。我搖晃著頭顱,用力睜大眼睛。這時,我看見了另一雙眼睛。他也看著我。
我問:你說那紅色是什麼呢?
小夥子脫口而出:你說,她怎麼就那麼漂亮?我都不敢看第二眼!
我愕然了一會,問一句:沒出什麼事吧?
小夥子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問我: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呢?
兩年以後,我在《中國國家地理》雜誌上知道了那種帶狀的紅色是地火,是沙漠中礦藏正在燃燒的情景。而恰好就在這一天,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一個急促的男聲,他說:你知道嗎?我正在南寧開往你們西安的列車上,準備從西安轉車到新疆,去庫車,去看第二眼那個姑娘……
2005.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