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清晨，很多人在漢江邊晨練，音樂聲很大，我在江邊洗衣服，櫻子來了，坐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她說她根本就不喜歡跳舞，不喜歡晨練，從始至終就沒有喜歡過漢江。
我停了手中的活計，看她。
她深情地講述著……多年來在漢江邊晨練，其實就是為了看水，看漢江的水漲水落。她很放心冬日的漢江，對夏季和秋季的漢江最揪心。每年漢江都要在這兩個季節漲水，洪水總是侵襲漢江兩岸，河堤決口、山體滑坡、民房倒塌、農田被毀……我是個家庭婦女，跟這些國計民生的事沒多大關係，這種事有政府操心，有人會把災民安排妥當，可我總牽掛著，你問牽掛什麼，我也說不清楚。你知道，我丈夫是漢江幹流上一個水庫的領導，我們這一段漢江上有好幾個水庫，水庫超過警戒水位就要開閘泄洪，是通過科學計算過的，也是經過上級批準的。但每次水庫泄洪，我都很緊張，水庫在洪水期間棄水，對下遊居民無疑是雪上加霜。每次水庫泄洪棄水，我丈夫都要現場指揮，有時連續三天三夜都在工作現場，我就去給他送衣服送被褥，給丈夫送完東西後就往下遊去，都要在漢江沿岸來回奔波幾十裏，有時乘公共汽車，有時步行，雨傘常被風雨吹走。從漢江上遊往下遊走的時候，右邊是巴山，左邊是秦嶺，從下遊往上遊走的時候，右邊是秦嶺，左邊是巴山。
我不是沒事幹，閑得發慌才在大雨磅礴的漢江兩岸來回走動。我是去看他，他是我的初戀，已經二十年了，這期間我們並沒有聯係過，我們各自的孩子都上中學了，可我一直記著他，他總是出現在抗洪搶險第一線，這件事是我在十五年前發現的，那個時候他在下遊那個鄉當副鄉長，我是在報紙上看到他的事跡的。後來每年洪水期間，尤其是水庫泄洪的時候就去那個鄉所在地，遠遠地看他指揮抗洪救災，直到他安然無恙再返回。而每次返回的時候心情總是很複雜。一個是給本來就漲水的漢江指揮泄洪的丈夫，一個是抗擊漢江洪水，使災民損失降低到最低的多年前的初戀情人。而兩個男人都是為了國家利益，為了大眾利益……現在好了，從現在開始就可以不關心漢江的水滿水枯了，我丈夫不在水庫工作了，那個人也調走了，還是看報紙才知道的，這個月他去另一個城市任職，當然那個地方沒有漢江，更沒有大江大河，他再也不需要年年抗洪救災了，正是因為多年來在抗洪救災工作中政績突出，從副鄉長到鄉黨委書記、縣政府辦主任、副縣長、縣委書記，再到現在的異地任職……
櫻子講到這裏，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她補充似地說——好了，我不需要天天在漢江邊晨練，天天觀察江水的渾濁與清澈，關注水庫的泄洪和抗洪，這是兩件南轅北轍的事，也是撕心裂肺的事，就像漢江南北兩列對立又相望的山脈。
2005.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