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謹風看出桑三郎懷恨在心,在送行宴後陪寨主登山,到山頂上摘花椒葉時:“桑三郎久在寨主身邊,經管往來書信和賬目,您就這樣趕他走,又使他暗暗懷恨。不會有後患嗎?”
“有什麼後患,和我師父、親朋好友書信上,我說他寫,他不懂那些唇典的意思。我這山上的機關陷阱,他認不全。至於賬目嘛,原本賬目是幹娘和二叔分管,我讓三郎代管,幹娘監督。以後就是你的事。”文蜀說著說著就樂了:“我也不怕他們以後做了官府的人,當眾指證我,嘿,還真有這麼一次,我去玉瑕府給朋友的老娘賀壽,府尹身邊的法曹就是我抓來的第一個書生,也跟著府尹去賀壽,當眾指證我是臥虎山大王。你猜怎麼著?”
“想必寨主單人匹馬,殺出重圍,朋友暗中幫忙,又安排人接應。”這故事,俗了。唔?前些年的府尹,是李蘭芷(男)?
文蜀張狂一笑,頭:“那倒沒有。那府尹不錯,不怕死也要要拿我,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也認了。我就說,那小子在山上伺候的不錯。就這一句話,毀了他的前程。女人當過壓寨夫人,照樣能嫁人,寨主越有本事,她越好嫁,就和那些被滅了國的公主妃子一樣,就很搶手。男的做過了壓寨夫人,嘻嘻,誰管寨主是男是女,哪個大尹願意自己的府吏做過壓寨夫人?眾口鑠金,豈不可怕?他又不是治國的大材,用就用了,不用也就不用了。”
葛謹風心說不必這樣威脅我,太子從賊,是你的榮耀,我的恥辱,我性命難保,你逃到別的國家去,反倒增添了功勳。垂手道:“受教了。”
文蜀看他這樣乖:“行,夠多。上山頂上看看。”
在山頂上極目遠眺,能看到的也隻是遠方隱隱約約一座城。
文蜀的頭發和眉毛都烏黑濃密,狂風吹歪了她的長睫毛,額頭的碎發更是隨風飛揚:“大魏九府,好大的地方!你去過幾個府?”
“我去過很多地方。”葛謹風被山風吹的眯眼睛,覺得麵頰微痛,輕聲說:“隻有景物有差異,人和人之間…沒有多大不同。”
文蜀半眯著眼,跳到石頭上蹲著:“這話說得好,行了,下山吧,還有許多事要忙。”
下到山腳下,已經過去了三個時辰。
暮色暗沉,又要吃完飯了。寨主掏出一張舊名單,在人名後麵潦草的寫了關係和稱呼,一看就是每次辦喜事都要發請帖的人。還有一疊特製的喜帖:“一張張寫了。”
葛謹風仔細看了一遍,都很好寫,奇怪的是上麵還有青龍莊:“尊師怎麼不在名單之列?”
文蜀笑而不語:“她老人家居無定所,來無影去無蹤,聽見訊息自然趕來喝一杯喜酒。”
寨主去準備社火節所需的一切東西,寨子裏人多,能工巧匠幾乎沒有,但這種東西嘛……有個輪廓再從額頭上畫個王字,人人就都認得。
半人半虎的白虎神紮出骨架、糊上白紙,弄點墨汁就開始畫虎皮紋路。
離遠了看確實像個老虎,雖然胖了點,圓了點,少了億點點細節——寨子裏的篾匠主要是編筐、簍、魚籃和燈籠。
細妹:“姐姐,你每年都用這兩樣。”
文蜀吃完晚飯,蹲在門口玩這二斤重的銅餅,練習指力,看自己的黑衣騎士們劈竹子紮骨架:“臥虎山就該用虎。趕明我找個巧手匠人,給我刺個過肩的下山虎。玉嬌!”
段玉嬌抱著洗好的衣服走回來,答應了一聲:“大王,你的衣裳洗好收回去了。有什麼吩咐?”
文蜀:“叫你哥哥明天帶四個人,去縣裏,找找風謹落下的東西。都搬過來。”
段玉嬌拍手叫到:“是了!他來的時候十幾個人,隻回去了三四個,一定有許多家當遺失在客棧裏,我們明日就去!不能全便宜了老實。”
文蜀點點頭:“牽馬過來,我出去一趟。”
……
青龍莊一改往日囂張氣焰,幾乎閉門不出。少莊主垂頭喪氣,連帶下麵家丁莊戶都謹慎許多。
老莊主朱鏟也不修身養性、燒煉金丹,親自出來管理事務。
少莊主朱英受了箭傷又淋雨,幸好莊上教頭曾在軍中效力,一番醫治之後傷口僥幸沒有潰爛,還在緩緩愈合中。隻擔心肩膀受創,從此之後不能拉弓搭箭。
穿了一件雪白的長衫,袒露半邊肩膀,咬著牙讓妻妾用銀盆裏的涼白開給自己擦拭傷口、換藥,第一百零七次問:“神醫,我這傷口愈合之後,還能射箭嗎?”
神醫搖搖頭:“難說。你先愈合了,再來問我。”
朱英痛的冒汗,劍眉擰成一個疙瘩,錘桌:“不是弟子技不如人,是天不助我!那樣大雨天,那樣至誠勇猛的家丁,還有一個來撿便宜的混蛋!那小白臉僥幸,還要做她的丈夫!哼!她換來換去,有一個頂用的麼?”
神醫:“社火在即,少莊主要埋伏暗算她麼?”
朱英:“社火時不行,那樣恐怕得罪神靈,讓今年的收成不好。等我養好傷,親手結果了她!方消我心頭之恨。至於那被她抓去的公子,隨便她怎麼買賣,我若去搶奪,壞了江湖規矩,人家都要恥笑我。”
朱鏟略有些岣嶁,拄著拐杖走過來:“恥笑你幾句,就比性命更重要?如今年輕人的風俗很不好,一個個都開始要臉了。江湖巨寇,學人家修身齊家,還相信什麼人無信不立,就是禍亂之源。”
朱英痛的臉色發白,又羞的漲紅:“爹,我們才不是江湖賊寇!是地方上的紳士!”
家丁來稟報:“少莊主,抓了個探頭探腦的書生,自稱桑三郎,說有給少莊主治病的藥引子。”
朱英當時就樂了。
桑三郎長得很標誌,細眉丹鳳眼,稱得上姿態優雅,在臥虎寨半年多也沒磨滅他的書生氣。往少莊主眼前一站,毫無懼色,整衣正冠,站在庭前衝上拱手:“少莊主。”
朱英打量他幾眼,揚起下巴:“好小子,你今日才知道她是什麼樣人,薄情寡性,天底下的負心漢雖多,總要用花言巧語來騙人,那有一個像她那樣把話說的明明白白。”
他環顧妻妾,恥笑道:“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
桑三郎臉上一黑,被嘲笑的幾乎繃不住,答道:“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她眼大無光,識不得我的好處。將來有她後悔的!少莊主可知她在雨天的收獲?”
朱英爽快的一擺手,雪白的臂膀上筋骨分明,嬌妻美妾麵不改色的幫他包紮傷口:“她的嘍囉我抓了幾個,都不知道寨內的機關陷阱和藏兵牧馬之處。她不過是搶了十匹馬,一個人,這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