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公羊的頭顱(2 / 3)

他成功了。多少年以來,他第一次成功了。不僅成功地插入,而且成功地射精了。

他瘋狂地親她。她的回報則是不停地哼哼哈哈,不停地說,你叫我舒坦死了,你叫我舒坦死了。他說,我也舒坦,我和你一樣舒坦。

後來,累了,他們就互相離開,靜靜躺著。他仍然處在激動當中,感歎自己真是幸運,女人與春酒,好事全來了。而她卻又在想那個人、那雙眼,老盯著她。好像認得她,卻又不說話。誰呢?再想一想,往遠處想,想著想著,她睡著了,可又沒睡死,還在想。突然,她打了一個激靈,驚醒了,是他?他是誰?剛才睡夢裏似乎是知道的,現在又想不起來了。她又閉上了眼睛。本來她今天應該很高興很高興:他起性了,他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他們可以過正常的夫妻生活了。可她並不高興。她不由得要去想那個人。那個人該不會是她在槐樹灣車站時遇到過的人吧?姓張?姓高?還是姓楊?

她又糊裏糊塗睡去了。

楊海峰很快就把她認出來了。他坐在客廳臨時支起來的活動餐桌邊,一邊喝酒一邊和大家說說笑笑,但眼光卻很少在桌子上停留。他望著廚房,望著忙忙碌碌炒菜端菜的那個女人,覺得她很像。偶爾從她側麵看到了她右耳朵上的一顆黑痣,就再也不懷疑自己了。他對自己的不懷疑深感不滿:為什麼要認出她來呢?她原來消瘦枯秀、柔弱單薄,現在她變得潑辣結實,他完全有理由認為她不是。可是,眼睛不能欺騙心靈,他看到了,看到了那個如果沒有她就不會重現的年月,看到了黑亮的鐵軌、滯重的悶罐子火車、簡陋的隻有三間黑瓦房的車站、站外狹長的街道。他行走在街道上,東張西望:人呢?隊伍呢?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

他那時才十五歲,下了火車出了站,屎憋,就沿著街道找廁所,從這頭找到那頭,才明白街上根本沒有廁所,或者說用不著廁所,街道背後是曠野,曠野上那些坑窩、那些土塄背後就是大解小解的地方。他走向曠野凹地,完事後又回到街道上,往車站那邊走,突然意識到,糟了,沒告訴他們他要上廁所,他們大概走了。

他們是北京學生.路過這裏要去哈那騰,一起來的有好幾百呢。他離開時,接他們繼續往前走的汽車已經停在那裏,有個帶隊的大喊大叫要他們把行李往車上搬。他把自己的搬上去後就離開了。他能想象他離開後的情形:帶隊的喊著,快,上車。人們爭先恐後地爬進了車廂,因為人多,誰也不知道誰爬上了哪輛車。看車下沒人了,帶隊的就喊著將車開走了。開走了以後大家還唱著歌,就像在火車上那樣:

看我們多快樂,

大家一起來迎接朋友,

他們相信光明的未來,

他們忠於和平與自由。

這是令人陶醉的《我們——青年人》,蘇聯歌曲,獲得了第五屆世界青年聯歡節一等獎,人人都會唱,他們唱了一路。現在,那歌聲以及那些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和莫名其妙的笑聲再也聽不到了,四周一片冷寂。

冷寂的四周是一些陌生的房屋和陌生的人影。人影不多.似有似無地點綴在街道上。街道上有幾家飯館和旅社,有幾間賣雜貨的鋪子,還有一個供銷社,似乎並沒有人進去,也沒有人出來。他走過街道,走進車站,來到鐵軌上,送他們來這裏的悶罐子車已經不見了,隻有鐵軌黑色的寒光朝東西兩側無盡地延伸開去。他哭了。

一會,他又回到街道上,見一家飯館裏有人,就進去打聽在哪兒能找到進哈那騰的車。飯館裏有兩個分不清是主人還是顧客的姑娘,正坐在餐桌邊,一邊喝茶吃饃饃一邊聊著什麼,一聽他的口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北京娃,把你丟啦?怕沒有,你先住下,等著,車總會有的,今日沒有明日有,明日沒有還有後日大後日,即就是沒車,丟了你的人也會來找你的。”

說這話的姑娘年齡比那一個大些,長得很端莊,一雙黑明閃亮的眼裏充滿了平和與關切。另一個不僅端莊而且漂亮,雖然沒說話,可那雙一直盯著他的眼睛已經把對他的好奇、同情與欣賞表達幹淨了。

他顯得很著急,淚汪汪地望著她們,似乎她們隻要願意就會替他想出好辦法來。

“別急,遇到這種事千萬急不得。”那姑娘又說,“你沒出過遠門吧?這還算好的呢。要是把你一個丟在荒灘上咋辦?吃沒吃的,喝沒喝的,遠遠的,狼又哭又叫,猛地一陣風,你就哆嗦吧,野貓子來了。”

他真的哆嗦了一下。兩個姑娘笑起來。

“你的命真好,叫人家一丟就丟在有人的地方了,你要打聽車就打聽到我們這裏來了。我們這裏是車站最好的地方,有吃的有住的,幹幹淨淨,還便宜。北京娃,坐下呀,先歇一會,餓了我們馬上給你做。美枝,先給他倒碗茶去。”

他還能說什麼呢?聽憑她們安排就是了。他喝了一碗紫紅色的苦不堪言的茯茶水,吃了一碗那個叫美枝的姑娘給他端來的炒麵,肚子裏飽飽的,連連打著哈欠。

“想睡覺啊?那就睡去吧,安安穩穩地睡,有去哈那騰的車我們會知道,我們叫醒你。”

他說不想睡,就坐在飯館裏和她們說話。開始是她們問他,多大啦?家裏還有什麼人?說了媳婦沒有?北京好還是這兒好?他回答著,不經意間就開始問她們。他知道小的叫美枝,比自己大一歲,大的叫美林,是她的姐姐,還知道她們是玉門人,離家謀生已經三年了,有父母,有哥哥,但她們並不想家,家裏人好像也並不牽掛她們。她們並不常在槐樹灣車站,總是住一段時間就走人,安西、敦煌、酒泉,最遠去過蘭州。在蘭州她們隻住了一個星期就離開了,蘭州讓她們不安,總覺得隻要是願意和你搭腔的就都是準備騙人的。而在別處,不是她們受別人的騙,而常常是別人受她們的騙。她們很會騙人,不騙人生活就沒意思了。美林說這些時,美枝在衝他笑,那樣子很好看、很天真,右耳朵上的痣就像一顆豌豆在那裏滾來滾去。她一直不說話,可當她一開口,就把他嚇了一跳。

“噯,北京娃,你說你還沒說上媳婦,我把我給你說上咋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