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長時間丈夫才進來。她低頭坐著,不敢望他,她知道他也不會瞪著眼睛望她。因為,兩個人,都害怕,難堪的瞬間裏,那種不自然的互相猜測的交流。
誰也不說話。他坐下了,在她對麵,從口袋裏拿出一本書,嘩嘩嘩翻了幾頁,便開始靜靜閱讀。他根本沒讀進去,他在等她先開口。他這個人哪,就是這樣,從不強差人意,但又有一種能夠左右人意的力量。
很久很久,仿佛一個世紀過去了。她難受得要死,她再也不能難受下去了。
“你為什麼不問我?”
“我問你什麼?”他翻過去一頁,頭也不抬。
她悲楚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想說原諒我,卻忽地站了起來。他抬頭望她,用一種她完全陌生的譏誚的眼光望她。她心裏猛然一揪,氣憤地朝他撲過去。他扔掉書,張臂摟住了她,摟住了她的眼淚,摟走了她的氣憤,她哀哀的就像迷路的小羊羔,在他懷裏蹭來蹭去。
“抱緊我,快,抱緊我,別讓我跑了。”
他真的抱緊了她。他深深地親她。
“你能跑到哪兒去?我從現在開始占有你,直到死,一分一秒也不放鬆。”
她很感動,以致於渾身發抖,又哭了。
他什麼也不想問,隻想要她。而她什麼也不想說,隻想給他,給他,全部:肉體和靈魂,都給他。他是一個因寬容和強大而魅力無窮的丈夫,他多好,偉大的男人,多情的男人。
而她的使命,此刻,現在,偷情失敗之後,就是以真正的妻子的身份,帶著秋日陽光的溫婉,去釋放他的暗藏極深的崛起的憤懣。
讓我向丈夫奉獻女性最完美的放縱,讓我奔放我欲,用眉眼、用手段、用靈感奔放我欲。她想,她很長時間都這麼想。
而丈夫,也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用相應的奔放回報著她的奔放。兩種奔放碰撞的結果是,她的泌尿係統感染了,她住進了醫學院附屬醫院,她因此給丈夫帶來了波波,一個也和他一樣,酒色才情樣樣俱全的女詩人。
波波的事是後來丈夫主動告訴她的,他什麼都說了,包括細節。他請求她的理解,並說,現在,你也用不著愧疚了,我們是平衡的。她沉默著,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你好像很難過?”
“不,我在想我們並不平衡。”
是的,不平衡。丈夫和波波認識並不久,但關係已經很深入很深入了,深入得不能再深入了。可是她和黑子,自從那個星期六被丈夫撞上後,就再也沒有過來往。他怕了,縮回去了。而她盡管知道自己還會像先前那樣半推半就地對待他,卻沒有勇氣主動去找他。他們的關係似乎已經黃了,就像秋葉一樣在時間的冷漠中不可逆轉地黃了。
但是她難過,她為自己難過。在她不想難過的時候就恨恨地想到了黑子。
“始亂終棄的膽小鬼,你不是個真正的男人,不是,你連酒後撒野的勇氣也沒有了。”
錯了,錯了,又一次錯了。她在判斷男人時總是出錯。當她發現自己對他的怨恨有待斟酌時,他已經壓在了她身上,已經撕去了她的裙子以及內褲,已經開始占有她了。
她在反抗,但這種反抗與其說是掙紮,不如說是快感來臨前的亢奮。別這樣,別這樣,別這樣,她在心裏不停地說,說著說著就變成別停下,別停下,別停下了。
他當然不會停下。他說他一直在等待,現在終於等來了機會,而這機會是她給他的,他得謝謝、謝謝。
怎麼會是她給他的呢?她在校園裏碰見了他,瞪他一眼走開了。他追上她,向她問好。
“你現在很清醒是不?”她譏誚地望著她,“你再也不喝酒了是不?趕快離開我。”
“別煩我好不好?其實我現在喝酒喝得更多了。我想和你丈夫進行一次比賽,看誰喝得多。他贏了,我就永遠不來找你;要是我贏了,我可就不客氣了。你覺得怎麼樣?咱們光明正大地來一次競爭。”
“你肯定喝不過他。他是男人,你不是。”
“別激我,我待會就去找他。他在哪?”
“他在家,你敢來麼?哼。”
他們分手了。她回到家裏,隨便吃了點東西,就躺在了床上。丈夫是不會在家的,即使沒有波波,這時候他也會去朋友家喝酒。一會,她朦朦朧朧睡著了。但是她沒有鎖門,她決不承認這是自己故意的,她忘記了,疏忽了,她又一次錯了。她幹什麼都是錯的。她聞到一股刺鼻的酒氣,猛地睜開眼,看到偌大一張黑臉就扣在自己眼前。她嚇得尖叫一聲,接著就明白了,就感到他把身體的全部重量都壓了過來。
“快起來,我丈夫就要回來了。”
“不會的。我知道他去哪裏了,他不會這個時候回來。再說回來就回來,我現在不怕了,我為什麼要怕他?”
“可你總得對得起白玥。”
“我隻要對得起你就行了。”
他開始行動。他的行動非常麻利,一眨眼就得到了。當他終於停下的時候,她已經癱軟在床上,連話也不能說了。他站起來,問她哪兒有酒。她不說話,他就自己找。他沒有找到。
“我回去了,我得回去喝酒。”
她不吭聲。
“明天,這個時候,我還會來。你等著。”
她閉上了眼,明天以後還有明天,明天是無窮盡的。可是愛呢?自己獻身以後的愛會不會也是無窮盡的呢?
她在等待,開始真心實意地等待他了。她等來了許許多多陶然欲醉的明天,她在愛與被愛的甜蜜中寬容地對待著丈夫的風流韻事。平衡了,平衡了,現在終於平衡了。
平衡了以後還在等待,也不知她在等待什麼。
波波來信了,終於來信了。就在楊海峰成為酒文化服務公司的業務經理之後,他收到了厚厚一遝她給他的情書。有過去的,也有現在的。她說她一直想把它保留在身邊,可現在不行了,她丈夫比她的情人更早地讀到了這些情書。她丈夫說如果她繼續這樣纏綿下去的話,他是絕對受不了的,他肯定會把這些情書焚之一炬。她不想讓它變成灰燼就寄給了他。她希望他保存,但如果他已經移情別戀的話,燒掉也是可以的。情書是寫給他的,他有這個權利。
“你覺得呢?燒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