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小雨,冬天的小雨,
我惜愛冬天釀成的小雨……
他們呆在雨後的樹林裏,喝著酒,不是神雀春,而是大激蕩。樹林裏的蒸氣熏得他們渾身不自在。他們扔掉酒瓶,來到大街上。大街上是鬧哄哄的市聲,他們更加不舒服了。他激憤起來。
“知道麼?知道麼?知道麼?”
“你說什麼呀?不知道。”
就是這文明:車水馬龍,星羅棋布的廠房煙囪,高樓大廈,被物欲弄得神經分裂的人流,肆無忌憚地扼殺了人的本性,分裂了人和自然的關係。
他又開始高談闊論了,不管她願不願意聽。她聽著,時不時地走著神:怎麼他這麼多話?好像要留下遺囑似的。
知道麼?人和環境原本是一種因果關係,就拿情欲來說,最早的人和草木和一切動物一樣,有自己的發情期,那就是春天,萬木萌生,青色勃發,氣象升榮,人的交配開始了。那時候,原野,洞穴,村舍裏,到處都可以看到焦灼的男人、激昂的女人,喘息就像河的嗚咽,粗樸的喋聲浪語,為了同一個交配對象的打鬥、流血,生機盎然,朝氣篷勃。所謂“孟陽”(一月)、“仲陰”(二月)、“正陽”(四月),便是指色欲和地氣天光的對應。而“青春”一詞決非指人的年齡階段,而是指人的交配季節。懷胎數月,待到歲杪分娩,便又是“子月”、“建子”(十一月)、“盆月”(十月)、“腥月”(十二月),顯示生命的延續,子嗣的健旺。可是現在,人什麼時候都在交配、生育,亂了既定的秩序,把情欲弄成了長流水,不停不止,無有節製,所以就易枯易竭。原初的人直到死都有情欲,而現代人雖然生壽加長了,可情欲旺盛時期卻隻有生命的一半,即使吃遍千種春藥也不濟事,吃過分了,還會夭亡生命,折你的陽壽。人不遵循春始秋斂的規律,使情欲泛濫成災。要知道,所有的自然都有榮枯生夭、漲起落下、開放與收縮的嬗替。風春大而夏小,雨秋盛而冬枯,雪有積有融,山有起有伏,天有晴有陰,太陽有升有降,唯獨人的情欲一年四季保持在一個水平上,這怎麼得了?總共隻有那麼一點生命之水,早早地流完就隻好徹底休息:死或行屍走肉般活著。再比如女人的月經,原本受天體運行的支配,每月農曆十五,月亮圓了,月汐長潮了,女人的經潮也就來了。月缺而經逝,月圓而經出。可是現在,你看看,哪個女人的月經是和月亮圓缺統一的?她們都失去了自然,都被文化、文明異化了。經水不調、經期紊亂,甚至幹脆沒有,幹脆逆流而上從鼻子裏出來。這就是說,女人離自然越來越遠了。一個遠離自然或不屬於自然的女人,到底有多少情致?有多少超然於俗塵的可能?俗人一個,所有的女人都是俗人一個。她問,包括我?他眨眨眼,那還用說。你總不能是神仙下凡吧?
他又說了許多。她一直默不作聲。路已經走了很遠很遠,該返回了。回去的路上,她唱起了歌,很高興的樣子。
曾經是對你說過
這是個無言的結局,
隨著那歲月淡淡而去……
一天,傍晚,樹林裏,她說,其實我就是一個月經和月圓一致的女人。我每月農曆十五準時來例假,從未錯亂過。他不相信。她說,今天恰好是十五。他隔著她的裙子摸摸,果然發現那兒已經被衛生巾捂住了。他為此很激動,仿佛聽到了人與自然的共鳴,在一種真樸的和諧中,恰如流水一樣淙淙。
仿佛很久了,他都在尋覓,一個月經和月圓相統一的姑娘,然後,然後……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無為而已。親愛的,知道麼?我之所以能夠和你相愛,是由於我做事從來不為了一個明確的目的,從來不刻意追求結果。順其自然,歸於天時地利、月落日出,恰似你的月經.一到十五它就有了。而且亙古不變,和最豔麗的顏色一樣,是紅色的。
親愛的,你是紅色的,激越的新蕊,嫋嫋依人,在眼前夢裏,羞澀地開綻。
他們之間,在街上,在林中的約會持續了半個月。他總是勃起。看到她遠遠朝他走來,他的親愛的杠杆就翹起來,對著她,仿佛等待她的不是他的擁抱而是炮擊。他極想從一個地方楔入,而後像撬石頭那樣將她撬起,撬到懸崖上,撬到山下去,轟隆隆一陣滾動,她粉碎了。粉碎了再組合,按照他的構想,把她組裝成隻有他才能創造的藝術精品。或者,將杠杆插入水中,然後把河流撬成無數碎塊,濺起的水花,那麼高,那麼高,等到河流的裂縫彌合,水浪平靜時,河就不是原來的河了。她在這裏獲得了新生,她是一條新發現或新出現的名叫佩瀅的精靈之河。他跳進去,濯洗全身以及靈魂,濯洗情欲,把它淬成鋼刀,勇往直前。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在獲得愛情時,都應該勇往直前。
如果是黑夜約會,如果在將軍大街的樹蔭裏,他就會讓她摸摸他的情根,來,安慰安慰它。她略微感覺一下,手就很快離開。為什麼不多停留一會呢。你害怕?你和它一樣處在壓抑自己的緊張狀態中?有時他們麵對麵站著緊緊擁抱,他用那硬邦邦的東西頂她,她也使勁頂他。他搖晃她、磨擦她,用雙手在背後搓揉她。她呻吟著,抱緊我,抱緊我,她的聲音就像優美的歌曲、奇妙的夢囈,就像哭訴,為了幸福即將到來而又似乎永遠不能到來的焦灼的哭訴,就像船帆吃力地起錨,從海底、從水的內心發出的不流暢的顫音。
“你要把我揉碎了。”
“是的是的。”
又是一陣拚命的搖晃,他們出汗了,額上鼻邊亮晶晶的。她星眼朦朧,渾身發抖。
“你到了沒?”
“沒有,早著呢。你呢?”
“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