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菜。
保羅拿起了筷子。他不停地往嘴裏送，不停地咀嚼下咽，他忘了別人的存在。他隻清楚一個道理，不吃白不吃。至於吃完了以後會發生什麼，他在所不顧。記者有些窘迫。他讓主人給他倒杯茶。茶來了，滾燙滾燙的。他噗噗地吹著。保羅抬頭望望他。他避開對方的眼光。周子千生怕保羅把記者的吹氣誤解成某種厭惡，忙說，吃吧吃吧，吃飽了再說話。保羅低頭，繼續專注地對付食物。記者偷偷看他，覺得自已盡想些不該想的問題，已經十分疲倦了。他對周子千小聲說，他想回招待所休息。
咋？不想采訪了？
那就開始吧。
周子千對保羅說；文鬱想了解點情況，你知道啥就說啥。
保羅機械地放下筷子，呆望記者。不錯，他就是祁文鬱。但保羅明白自己的身份，也明白任何親熱的表示都會讓對方難堪。
你認識一個叫狄秀君的女人？記者問。
半晌，保羅才嗯一聲。
你覺得這個人怎麼樣？是好人還是壞人？
好人。
好人有時候也會做壞事。你相信不相信？
相信。
那你就應該盡其所知，說說她在農場期間幹了些什麼。
探視她姐姐。
不是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在探視吧？
睡覺，吃飯，上廁所。
別的什麼也沒幹？
沒幹。
你能保證？
能。
記者合上采訪本，對周子千說：我看可以了。反正我也是應付差事。
周子千不理記者，直勾勾盯住保羅：你說她這個人，會不會做出勾引場領導這種事？
保羅愣了。果然是個騙局。幸虧他隻喝了一點酒，沒醉。他憤憤地望著兩個老同學，說，她來這裏，人生地不熟。她知道場領導在什麼地方？是你們把她叫去的，你們的人說，隻要她跟場長睡覺，她姐姐就能減刑。這叫什麼？你們難道不知道？叫誘奸。你們糟踏了她，反倒說是她幹了壞事。鬼把戲，我見得多了。就像你們殺了人，反說是畏罪自殺。
你要說實話。
正因為是實話，你們才不相信。
燈光映照著記者發呆的麵孔，周子千問他怎麼不記？他這才打開采訪本。
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記者說。
保羅重複著，口氣緩和了些。
越詳細越好。哪天？啥時候？她給你咋說的？要原話。周子千說。
就像訴說昨天的事情，保羅的每句話都說得肯定而流利。完了，是片刻寧靜，三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吃飽了沒有？再吃點。
保羅拿起筷子，又像剛才那樣大口進食。周子千給他沏了杯茶，讓他喝。他就放下筷子，握住茶杯，大口大口灌下去。他怎麼不怕燙？記者想。周子千給他續水，讓他邊吃邊喝，於是他吃一口菜喝一口茶。他的舉動完全像一台任人擺布的機器，思維卻保持著獨立，始終隻說自己想說的話。這是記者和周子千共同的感覺。
午夜了。保羅一個人吃光了那些菜，喝幹了兩杯茶。他用舌頭將嘴邊的油舔進去，打出一個飽嗝，已經十分陌生了，這飽嗝讓他略感吃驚。記者沒再問什麼。他需要平靜，需要思索，他期望保羅盡快離開。周子千也覺得沒有必要再這樣呆下去，要送保羅回監獄。保羅走出去，立在門口，回望記者。燈前，記者一動不動，甚至沒往門口望一眼。保羅輕歎一聲，想說什麼，又沒說，步履遲滯地走了。
你吃菜。
保羅拿起了筷子。他不停地往嘴裏送，不停地咀嚼下咽，他忘了別人的存在。他隻清楚一個道理，不吃白不吃。至於吃完了以後會發生什麼，他在所不顧。記者有些窘迫。他讓主人給他倒杯茶。茶來了，滾燙滾燙的。他噗噗地吹著。保羅抬頭望望他。他避開對方的眼光。周子千生怕保羅把記者的吹氣誤解成某種厭惡，忙說，吃吧吃吧，吃飽了再說話。保羅低頭，繼續專注地對付食物。記者偷偷看他，覺得自已盡想些不該想的問題，已經十分疲倦了。他對周子千小聲說，他想回招待所休息。
咋？不想采訪了？
那就開始吧。
周子千對保羅說；文鬱想了解點情況，你知道啥就說啥。
保羅機械地放下筷子，呆望記者。不錯，他就是祁文鬱。但保羅明白自己的身份，也明白任何親熱的表示都會讓對方難堪。
你認識一個叫狄秀君的女人？記者問。
半晌，保羅才嗯一聲。
你覺得這個人怎麼樣？是好人還是壞人？
好人。
好人有時候也會做壞事。你相信不相信？
相信。
那你就應該盡其所知，說說她在農場期間幹了些什麼。
探視她姐姐。
不是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在探視吧？
睡覺，吃飯，上廁所。
別的什麼也沒幹？
沒幹。
你能保證？
能。
記者合上采訪本，對周子千說：我看可以了。反正我也是應付差事。
周子千不理記者，直勾勾盯住保羅：你說她這個人，會不會做出勾引場領導這種事？
保羅愣了。果然是個騙局。幸虧他隻喝了一點酒，沒醉。他憤憤地望著兩個老同學，說，她來這裏，人生地不熟。她知道場領導在什麼地方？是你們把她叫去的，你們的人說，隻要她跟場長睡覺，她姐姐就能減刑。這叫什麼？你們難道不知道？叫誘奸。你們糟踏了她，反倒說是她幹了壞事。鬼把戲，我見得多了。就像你們殺了人，反說是畏罪自殺。
你要說實話。
正因為是實話，你們才不相信。
燈光映照著記者發呆的麵孔，周子千問他怎麼不記？他這才打開采訪本。
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記者說。
保羅重複著，口氣緩和了些。
越詳細越好。哪天？啥時候？她給你咋說的？要原話。周子千說。
就像訴說昨天的事情，保羅的每句話都說得肯定而流利。完了，是片刻寧靜，三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吃飽了沒有？再吃點。
保羅拿起筷子，又像剛才那樣大口進食。周子千給他沏了杯茶，讓他喝。他就放下筷子，握住茶杯，大口大口灌下去。他怎麼不怕燙？記者想。周子千給他續水，讓他邊吃邊喝，於是他吃一口菜喝一口茶。他的舉動完全像一台任人擺布的機器，思維卻保持著獨立，始終隻說自己想說的話。這是記者和周子千共同的感覺。
午夜了。保羅一個人吃光了那些菜，喝幹了兩杯茶。他用舌頭將嘴邊的油舔進去，打出一個飽嗝，已經十分陌生了，這飽嗝讓他略感吃驚。記者沒再問什麼。他需要平靜，需要思索，他期望保羅盡快離開。周子千也覺得沒有必要再這樣呆下去，要送保羅回監獄。保羅走出去，立在門口，回望記者。燈前，記者一動不動，甚至沒往門口望一眼。保羅輕歎一聲，想說什麼，又沒說，步履遲滯地走了。
周子千送保羅回來。記者還在發愣。
別犯呆了。弄到了真實情況，你應該高興才對。
你相信他？
你不相信？
應該相信，可又不肯相信。他內心極其矛盾。
農場黑著呢。
怎麼個黑法？
多住些日子你就會明白。
記者腦子有些昏沉，想睡覺。周子千讓他和自己擠在一張鋪上。他執意要回招待所。主人就把他送走了。
又是那個陰險的聲音，在窗外，沙沙地響。記者躺在床上，躺在冥府，躺在鬼蜮身邊。他看到了黑魈魃的山，看到山坡上有許多無頭樹。人影在樹間無聲無息地竄動。有人挑著一擔水來到他麵前。一桶是清水，一桶是渾水。他想喝。那人卻將清水傾倒在地上。水流在他腳下漫漶而去。他躲閃著，一腳踢翻那桶渾水。原來是尿，有白色泡沫，有一股刺鼻的臊味。泡沫噗噗地響，即而沙沙地響：死人了死人了死人了。有個黑影從坡下走來，衝他招手。他本能地後退幾步。黑影追上來，含含混混地叫著：死人了死人了死人了。他轉身就跑，覺得到山頂就保險了。山頂越來越遙遠，最後消逝了。但他沒有停止跑動，直到醒來。好一會他才明白剛才是夢境，也明白，門外，窗前，的確有個聲音沙沙地響：死人了死人了死人了。他起身，披上衣服，拉開門，探頭往外看，什麼也沒有。他關上門，重又躺下，早沒了睡意。他閉著眼想心思，越想越沉，越想越覺得他的調查是徒勞的。好像並不存在一個客觀事實，而隻要確定思想觀念就行了。那就是為農場說話，還是為犯人及其家屬說話。當然是為前者。作為一個黨報記者，他別無選擇。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必要苦惱呢？更沒有必要再作深入調查。不要勞忙了。今天，休息休息，散散心，隨便轉轉。明天，如果有車，就可以走人。按時回去，順利交差，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