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哭了,揩著眼淚問姐姐認識不認識這樣一個女孩:穿著一件黃格格的上衣,白裙子,兩條辮子長得就要超過屁股了,冬妮婭嚇著的就是她。
姐姐說你說的是路白吧?她是我們學校紀老師的女兒,特漂亮,我們不認識,但是我知道她在哪兒住。
我跳起來,拉起姐姐的手就往外麵走。
但是路白又有什麼能耐呢?我和姐姐找到她的時候她差不多就要睡了。她站在家門口的月光下,—再地搖頭:我不認識那個警察。
我說那你明天可以作證吧?你就說冬妮婭沒有咬你。
路白說可是它嚇著我了呀,我都哭了呀。
姐姐說你就說跟狗玩呢,我賠你—件衣服。
路白搖頭說,我不要,我也不作證,我要回去了,我媽媽在喊我。
姐姐生氣了:咱們走。
我不想就這麼輕易離開,又說冬妮婭也是個女的,你要是不可憐它,總有一天你也會被警察抓走關起來。
路白說我不會。說著進屋去了。關門的一刹那,我喊起來:
不走的路走三遍哩,你怎麼這樣絕情?
隻能回去了。回去聽爸爸說:李木別發愁,我明天去跟他們交涉,大不了我用自己把冬妮婭換回來。又說吃飯吧,都大半夜了,快吃成明天的早餐了。
我說不,我要絕食。
早晨,大家都還睡著,爸爸就去派出所了。他在門口坐下來,假裝睡覺,一直睡到人家來上班,突然跳起來說:
哎喲媽呀,你們終於來了,我在這裏等了你們整整—夜。
人家讓他進屋,問他有什麼事,他說拿人換狗。
派出所的所長出麵了,詳細一了解,知道是民警孔曉幹的事,就大喊孔曉。有人說孔曉沒有來。
所長說那你就等著,他一來我就讓他把狗還給你,什麼拿人換狗,以後少說這種話,社會主義不可能有人替狗坐牢的事。狗也不會坐牢,咱們這兒沒有狗牢。不過我要告訴你,孔曉喜歡狗,見了好狗就想拿來自己養,你得耐著性子要。
爸爸說拿來可不好啊,別人的東西怎麼好拿來,這是個道德品質問題。
他坐下來耐心等著孔曉。
我醒來時太陽已經老高,臉都沒洗就要往派出所跑。
媽媽說你要是再不回來就得我去了,我去了罵他們一頓。再不行就讓他們咬我一口,一咬還—咬,這該行了吧?
我說媽媽你真糊塗,人家又不是狗怎麼會咬你?再說了,冬妮婭根本就沒咬人。
媽媽揮揮手:你跟我硬什麼?有話對派出所說去。
我來到街上,一陣風似的走著,路過昨天冬妮婭找到畢業證書的地方,突然停下了。前麵是那個叫路白的女孩。路白立著,一見我就朝我走來。
我不想理她,她害了冬妮婭,而且不肯出麵作證,她太壞,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我別轉臉去往前走,就要跟她擦肩而過了,卻聽她輕輕地喚了一聲:喂。
我心說她喂誰呢,別理她,雙腳卻不聽話地停下了,眼睛也不聽話地朝她望去了。我神情冷漠地說:幹什麼?
路白囁嚅著:我認識孔曉,就是那個警察,他把狗拉到家裏去了。
我瞧著她,發現她似乎比昨天高了,也更苗條了,臉很美,我從小學到中學還沒遇到過這麼漂亮的女生。大概就是因為她那讓我突然有了感覺的漂亮,我一抹臉就不再冷漠了:
你說冬妮婭在他家?他家在哪裏?你昨天晚上告訴我就好了。你能帶我去麼?
路白點頭,一點就笑了。
我的情緒驀然就好起來,聲音朗朗地喊了一聲:冬妮婭。
冬妮婭聽到了,我相信它即使在遙遠的天邊也會聽到我的喊聲。我跟著路白往前走,遠遠地就聽到了它的回音。
那是一堵很高的石牆,石牆一側有一道石階,石階被鐵柵子攔住了。冬妮婭的聲音就從石牆上麵跌下來。
我想都沒想就翻過鐵柵子衝上了石階。
路白在後麵喊:我也要進去。
我又回來,扶著她往這邊翻,落地的時候她撲到我懷裏咯咯地笑著。我刷地紅了臉,感覺她還沒有長起來的身體就像冬妮婭—樣又綿軟又輕捷。
我們來到高牆裏麵,看到這是個六麵都是房的很不規則的院子。冬妮婭就在—根柱子前,拴著它的鐵鏈嘩啦啦響。
我撲過去,抱住冬妮婭的一刹那,我哭了。我沉浸在綿軟而輕捷的感覺中,心說冬妮婭,我好像跟你分別了十年八年,我真是離不開你了。
路白在一旁看著我們,小聲說快走吧。
我鬆開冬妮婭,四下裏瞧瞧,感覺自己又像賊又像偷襲日本鬼子的遊擊隊。
我想從冬妮婭的脖子上解開鐵鏈,但鐵鏈鎖得太死,我根本無能為力,隻好從柱子上解下來。我仇恨這鐵鏈,現在隻能讓冬妮婭帶著它走了。
我們來到鐵柵子前,我先翻了過去,冬妮婭一躍而過,鐵鏈搭在柵子上拽了它—下,它回頭叫著。輪到女孩了,我還像上次那樣扶著她又抱住了她。她仍然笑著,我又—次紅了臉。冬妮婭好奇地望著我們。
爸爸在派出所等來了孔曉,滿臉立刻堆起了笑:你好。腰也哈成蝦米了:你好。
孔曉—進大門就聽人說了,繃著臉道:你還想把狗換回去?腦子裏跑水了?我已經把狗送進了屠宰廠,你要是不走就留下,正好追查法律責任。
爸爸聽著笑也沒有了,腰身也直了:那麻煩你也把我送到屠宰廠去。
孔曉說你以為我不敢?
爸爸說你沒有不敢的,工廠沒收了,房子分掉了,就剩下一隻狗也讓你看上了,你怎麼這麼欣賞我的東西?還欣賞什麼?說,欣賞不欣賞我?
孔曉愣著:你……你……你亂說什麼?
爸爸又笑了,腰又哈下去了:求求你帶我走吧。
孔曉說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去的。說著就出去了,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爸爸還是等著孔曉,一直等到中午,一隻黑狗突然跑進來撲在了他身上。
爸爸推開黑狗,站起來奪門而出,—邊驚慌失措地喊著救命哪。
黑狗追逐而去,轉眼就超過了他,又扭身迎他過來,再一次撲到他身上。他喊著警察快來抓壞蛋,頓時就哭倒在地上,握住黑狗的前爪說:你好啊同誌?你從屠宰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