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這裏就是伊甸園了。

伊甸園裏的孩子很調皮,他幾乎不走路,一邁步就跑就跳。他跑得很遠,很快就看不見了。我說不行,這兒有狼。趕緊追過去,發現他居然抓住了一隻小黃鼠。

帶著黃鼠回來的時候,夢真已經安頓好了她的鋪蓋我們的家。

我說夢真……

她說老木……

她開始做飯,讓我去打水。平平爬到了燒柴頂上,衝著遠方哇哇地喊叫。

我說這就是曠野的好處了,他這樣叫下去,成不了歌唱家我就不是老木了。

我吃驚夢真居然做了—鍋揪麵片。我說你還會這個?

她說這是青海飯,十九連有—半是西寧知青,我跟他們學的。

麵片裏頭有菜還有肉末,我吃得滿頭大汗,都忘了我在什麼地方。

我說這麼香的飯,敢情我們是在天上?

夢真說你這是鬧饑荒鬧出境界來了。

吃了飯平平又開始到處跑,很快累了,躺在草地上,身子一歪就睡了過去,手裏還鬆鬆地抓著小黃鼠。

小黃鼠能跑但是它不跑。

我把平平抱進木屋,蓋了被子讓他睡了。

寂靜,突然就寂靜了。天藍地綠,陽光燦爛,風兒輕輕地吹,多麼空曠的美麗。

我和夢真坐在草地上。

我和夢真坐在草地上。

我和夢真坐在草地上。

難道要永遠坐下去?

我說夢真……

她說老木……

然後就不坐了,就撲向對方了。

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麵馬兒跑。

我們翻滾著,我們有如此遼闊的床,我們幾乎都不能靜止地吻一下對方,我們太激動了。我們翻滾著。

不翻滾的時候,我們互相脫去了衣服。

我看她精赤一片,她看我一片精赤。

白閃閃的夢真啊。

我很瘋狂,我幾乎用最大的力量,最高的熱情襲擊了夢真的乳房,夢真的屁股,我發現那是渾圓的,在寬大的軍裝裏麵它們早已渾圓成欲望的磁場了。

最後是淪陷,老木淪陷了。

沉靜。我在突然降臨的沉靜中抬起了頭,我在突然安靜下來的夢真的肉體之上抬起了頭,我看到平平居然站在離我們隻有十步遠的地方。我說孩子怎麼醒了?

夢真—把摟緊了我:別管他,他還不懂。

我心說他其實懂了,他從此明白,我就是他的繼父了。

就這麼雕塑似的擁摟著,很長時間夢真就說了一句話:

我真的是夢想成真了。

我說我更是,我更是。

媽媽我們走吧。平平說。

媽媽說這兒就是我們的家,你往哪裏去?

平平說這兒不好玩。

我說真是的,難為孩子了,在連隊有那麼多叔叔阿姨,在這兒就我們兩個,還常常我們自己陶醉不理他。

我決定要跟他玩了。我回想我小時候是怎麼玩的,捉迷藏,過家家,打石頭仗,哪吒鬧海。我盡量投入地把自己變成他的小朋友,他高興了,不說走了。

還有小黃鼠,仿佛跟平平有緣了,放了它,它總會在一個適當的時候出現在他麵前。他把它裝在口袋裏,揣到袖子裏,跟它說話講故事。故事是我講給他的。我每天都給他講故事。

他快樂了,充實了,漸漸把草原之外的世界忘了。

忘了外麵世界的還有我們。我和夢真的草原在整個夏天和秋天都充滿了溫馨和祥和,我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仿佛這是我們自己的領地,連風雨雷電都得聽我們指揮。

我們不希望遇到陰天,我們希望一邊下雨一邊出太陽。果然就這樣了。我們跑出去,淋在雨中,浪漫地濕透了。等雨住了,我們又把衣服—件件脫下來,鋪在草地上,然後走向自己營造的池塘。

有六股泉水朝池塘流去,再加上雨水,我們就可以在沒腰深的水裏洗澡了。水是溫的,我們的家園裏到處都是清瑩的溫泉。

最喜歡下水的還是平平,我教他遊泳,差不多已經會了。

十九連的馬車又來拉燒柴了,給我們帶來了—些麵粉和脫水菜。

我問夢真:你現在想起什麼了?

夢真毫不猶豫地說:我想起毛主席了。

說罷就唱起來:

毛主席啊,您是燦爛的太陽,我們像葵花,在您的陽光下,幸福地開放。

我唱起來:您是光輝的北鬥,我們是群星,緊緊地圍繞在您的身旁。

平平也唱起來:您的思想是春天的雨露,我們在您的哺育下,茁壯地成長。

我們三個人合唱起來:您親手點燃的文化大革命烈火,把我們百煉成鋼……

唱完了,秋天就突然結束了。一陣陣冷風吹來,草原轉眼就黃了。我尋思連隊的馬車肯定要來了,心情便沉重起來。

夢真說他們來就來,反正這麼多燒柴也拉不完,你還在這兒守著。

我們連的馬車出現在一個早晨,我們還沒起來,就聽外麵又是敲門又是喊叫。我披著衣服開了門,大耳朵和趕馬車的就要跨進來,我一把推了出去。

但是大耳朵已經看見正在穿衣服的夢真了。

他說怎麼趙夢真在這裏?她不是失蹤了嗎?

我說又冒出來了。

大耳朵說這可怎麼辦?我是來替換你的。

我說不用換了,我在這兒已經習慣了,你回去給連長說說。

大耳朵說連長不讓換,是我自己來的,我想讓你回去看看香雨,香雨病了,很重。

一早晨我都不說話。我是在等著夢真說話。

夢真終於說話了:老木你回去吧,我也先回十九連去。

和平平告別是最難的。他要跟我走,因為我玩起來跟他一樣瘋。夢真拽住了他。他哭了。

夢真也哭了,幸福的時光倏忽逝去,就像一場夢,還能再有嗎?還能再見嗎?

招手,我坐在燒柴摞起的馬車上,眼淚一股一股地往外冒著。

擦幹了眼淚,想再看看夢真,夢真和孩子已經不見了。極目四望,天蒼蒼,野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