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路白說我去你家找你。

我驚叫起來:你怎麼搞的?我離開青島前咱們都是在這兒約會。

路白說那是玩,不叫約會,現在也不叫約會。

我說約會就是玩,都一樣,不就是你要嫁人了嗎?我們來這裏是看海遊泳的,又不是談情說愛的。脫吧,我今天帶你遊到龍王殿裏去。

路白說我沒穿遊泳衣。

我又叫起來:你真是吃錯藥了,這就好比吃飯忘了帶嘴,走路忘了帶腿,你怎麼辦?反正我是要下海的,我給龍王已經說好了,他今天等著我呢。

路白說老木你別遊了,今天還有好多事兒呢。

我說我怎麼這麼忙?好像許多事兒離了我不行似的,那就不遊了吧。

路白沉吟著,半晌才說:你能不能見見他?

我說誰?哦——我想起來了,那個做生意的,行,我是你哥嘛,當然要見見嘍。

路白帶著我來到商業中心的中山路。她告訴我他叫王傑。

我喜不自禁地說英雄人物啊?就唱起來:

王傑的槍我們扛,王傑的歌我們唱,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心為革命,永遠跟著黨。

路白又說他三十八歲,離過一次婚,有個兒子判給了前妻,開了兩家服裝店,一家在中山路,一家在延安路,好像很有錢,結婚的房子已經有了。

他父母親跟著他大哥住,他好像不太管。

我一連說了許多那就好,突然問路白,他有多少錢?

路白說他說有五六十萬。

我頓時就肅然起敬,啪地一個立正說:這麼多?那得用麻袋裝了。又舉起手說,向錢致敬,我要是有這麼多錢我就搬到月亮上去住,在那兒稱王稱霸,做一個誰也管不了的美國總統。

路白說不過我不相信,他這個人有點吹牛。

我說吹牛好啊,男人都吹牛,我也愛吹牛,不然為什麼要有喉舌。

路白說我知道我不能為了錢就嫁人,但是媽媽得看病,得用很多錢。

我說我懂,我連這個都不懂就不是人了。為了表示懂我輕鬆地打了個響指,又說你們結了婚媽媽是不是也要搬去跟你們一起住?

她說對,又抖抖口袋裏的鑰匙說:我今天就去收拾房子,你得幫我。

我說怎麼這麼著急?

路白的臉刷的就紅了,她為我而紅,她心說我著急得不是結婚而是結婚前跟你多呆一會難道你不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知道了就不會這麼輕鬆。

我說他這個人不管自己的父母,卻要孝敬你的媽媽,真是王傑了。

路白說我心裏也打鼓。可要是他不孝敬媽媽,我還嫁他幹什麼呢?

我說傻姑娘,你真是傻透了,媽媽不是生活的全部。你要有愛人,要自己成為媽媽,要得到人人都能得到的幸福。別盡說喪氣話,你應該告訴我的是你戀愛了,你是幸福的。

路白突然皺起了眉頭,斷然回答我:不。

我愣了,中山路也愣了,許多人回過頭來看她。

我說什麼意思?是不想告訴我還是不幸福?

路白用更大的聲音說:老木你真糊塗,我要是幸福能不告訴你?不告訴你就是不幸福。

我朝中山路的繁華扮了個鬼臉:乖乖,有這麼一個厲害的女人在身邊,再高大的男人也得變成矮子了。

我說路白我真高興,你能對我嗬斥說明你沒把我當外人,就憑這一點,我也要對你負責到底,結了婚要是不幸福,我就揍扁這個生意人讓他給你幸福。

路白不吭聲了。我知道她有點恨我,這是一個美妙而芳香的恨,能讓我體味到一絲幽隱的甜蜜。

我說路白我要告訴你,其實幸福誰都可以給予,因為它不過是—種微妙的體驗。

路白拽我一下,小聲說別給我上課了,咱們到了。

我說到了?到哪裏了?看她神色異常嚴肅,突然想起我和路白並不是來逛大街的。

王傑服裝店的門麵看上去不怎麼闊氣,不過就是鑲了幾片茶色玻璃,往裏瞅覺得狹長深奧,花花綠綠擠滿了四壁,顧客倒不少,每個櫃台前都有挑衣服的。

我突然立在門口不走了,問路白他知不知道你有我這麼一個哥哥?

路白說現在讓他知道也不晚。

我說別,太唐突了,還是微服私訪吧,你不是想讓我看看嘛,這樣看得更清楚些。

路白想想說也好,就去對麵等著我了。

我背起手,揚起頭,邁著方步,地主老財或者領導幹部似的走了進去,挨個兒欣賞掛在牆上的服裝,也欣賞櫃台裏麵的售貨員——都是女的,都挺漂亮,我尋思家鄉的姑娘就是不錯,普通一個售貨員也像演員似的。欣賞了一圈,沒看到一個男的,就想壞了,私訪對象不見了。

又轉了一圈,我問一個小姐你們老板呢?

小姐說不知道。又問我你有什麼事?

我說我是他朋友,想跟他做筆生意。

小姐遲疑了一下說你等等。

我等著,看小姐走到最裏頭一麵穿衣鏡前輕輕敲起來,原來那是一扇門。門不開。小姐又說王經理你的朋友找你。門還是不開。小姐就過來告訴我,老板的確不在。

我很失望,望著鏡子門,發現門上有鎖扣,就是說它是明鎖而不是暗鎖,一扇用的是明鎖但沒有上鎖的門,是可以打開的,如果打不開,就說明從裏頭閂死了。

我走過去拉拉鏡子門,拉不開,就朝小姐揮揮手,出了服裝店。我左右看看,鑽進路邊的電話亭,找了個合適的角度,朝服裝店裏頭瞅著。

半個小時後,那扇鏡子門開了,有個女人走出來。她很漂亮也很風騷,衣著時髦得失去了遮蔽功能,長腿秀美,在一周遭兒女售貨員的環視下,神氣地走來走去,然後問別人剛才敲門是怎麼回事。完了又進去了。

—會兒一個男人出來,售貨員小姐趕緊過去給他彙報見到我的情形,又比劃我的模樣。他有點詫異:我不認識這個人哪?

我心說我認識你就行了。他矮胖,黧黑,一臉長得不合適的肉,天蓬大元帥似的,肚子橫向發展著,腿短,鞋大,特色鮮明,穿著一身藍西服卻沒有來得及打好領帶,甚至連襯衣扣子也沒有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