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香雨哼了一聲說:她們不是,我才是。

來人不想糾纏這個問題,似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那就好,那就好。是這麼回事,老木死前需要—塊東西蒙住眼睛,當時來不及找你們要,就從現場—個姑娘那兒借了—條頭巾。你們在不在現場?要是在,大概也看見了。這是死者的用品,公家不能出,看你們哪位是家屬,賠給那姑娘一條紅頭巾。

三個女人愣了,事情太蹊蹺,到底該不該賠,她們完全失去了判斷能力。

好一會兒,香雨幾乎是憑著本能說:人是你們殺的,怎麼能讓我賠?

來人說你這麼說就是不講理了,給他蒙上頭巾是為他好嘛,要不然他看到了瞄準他的槍,心裏害怕,死得也不舒服嘛。

香雨說吃槍子還有舒服的?你們心虛了是不是?你們不想讓老木看見是誰槍斃了他是不是?我告訴你,人一變鬼什麼都知道,你們好人壞人分不清老木饒不了你們,遲早要殺了你們。

夢真說給他蒙上頭巾他就看不見我們了,你們太殘酷。

來人說別胡攪蠻纏了,你們還是知青,農建師還管著你們,說話就得規矩點。他又轉向路白說,快決定吧,到底你們誰來賠償這條紅頭巾?

路白突然想明白了,這大概是為老木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就說那我來賠吧。

夢真馬上意識到路白做對了,就說還是我賠吧。

來人說那你們就趕緊去吧,買條紅頭巾送到保衛處來,人家姑娘等著呢。

夢真喊了一聲在不遠處采野花的平平,就要往城裏去,香雨跳過去攔住了:

你們誰也不準賠,要賠也是我的事。

夢真說不,應該我賠。

路白說我先說賠了,就讓我賠吧。

香雨說不行。

夢真看到平平把采來的野花放在了老木的墳頭,就過去拉起他的手說:走,快走。

老木的三個女人就像三個健美的運動員,競賽著朝城裏走去。

香雨去了最近的商店。

夢真去了最大的也是最遠的商店。

路白直接來到師部保衛處,見到一個二十上下的姑娘,就問:是你的紅頭巾?

姑娘點頭。

路白說你給我留個地址,我回青島,給你買一條中國最漂亮的紅頭巾。我—定會寄給你的,別人賠給你的紅頭巾你千萬不要收。

姑娘點頭。

路白拿了地址就走了。

姑娘也要走,卻被保衛處的處長留了下來:

再聊聊,再聊聊,你剛才說你喜歡孤獨?孤獨是什麼?

聊了十分鍾,香雨一頭闖進來:誰要紅頭巾?

姑娘倏地站了起來。

香雨衝過來,嘩啦—下抖開手中嶄新的紅頭巾說:怎麼樣?滿意不滿意?說著,用紅頭巾苫住了姑娘的胸脯,蠻橫地叮囑了一句,別人的不準要,聽見了沒有?轉身走掉了。

姑娘要追出去,處長擺著手說:

不用還她,你拿著吧,這些女人都不正常。

半個小時後,另—個不正常的女人氣喘籲籲地來到保衛處,把疊在手裏的—條真絲紅頭巾交給她認識的處長說:

老木用了誰的紅頭巾你就還給誰,拜托了,做—件好事吧。

處長摸著紅頭巾微笑著說你倒挺大方的,這很貴吧?

夢真沒吭聲,瞥了一眼屋子裏瞪大眼睛望著她的姑娘,高傲地走了。

處長起身,把夢真的真絲紅頭巾展開,戴到姑娘頭上,退了一步欣賞著說:哎呀,你真漂亮,拿著吧,就算是我送給你的。

姑娘說不對,明明是人家送給我的。

說著就要走。處長攔住不讓走。這時,一個石頭飛過來,啪啦一聲砸碎了保衛處的玻璃。處長急開門出去,看見—個小孩飛身遠去了。

趁這個機會,姑娘來到門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裏。

—個星期後,路白回到青島,看望了自己的媽媽,又對老木的爸爸媽媽說起了老木的情況。

老木變壞了。他做了官,有好幾個漂亮女人給他獻殷勤,我看了就生氣。他說他領導了那麼大一片荒原,忙啊,沒時間陪我。我呆著沒意思就回來了。我不想理他。爸爸媽媽,你們也不要理他,理我就行了。爸爸媽媽,你們養了—個忘恩負義的兒子,他去了荒原,他做了領導,就去管別人的事情,就再也不回來看你們了。沒關係,我來看你們,天天來,老木不來才好呢,省得煩人。

爸爸媽媽都說好好好,咱們就當沒這個兒子,咱們就當養了一個閨女。

路白就笑嗬嗬的。

完了路白上街去,她走遍了所有的高級商廈,為的是買一條最好的紅頭巾。

她買到了,立刻就奔向郵局寄給了那個為老木奉獻了紅頭巾的姑娘。她鬆了一口氣,來到海邊她曾和老木呆過的地方,望著潮去潮來的海,望著從海中升起來的晚霞,悄悄地哭了。

幾天後,遠在格爾木的姑娘收到了紅頭巾,她立刻戴在頭上,招搖著在街上走了一圈,見到熟人就問:

漂亮不漂亮?

大家都說太漂亮了。

姑娘又問是我漂亮還是頭巾漂亮?

大家說都漂亮。

姑娘現在已經有三條紅頭巾了,她輪換著戴,一天換一條。不了解緣由的人問她:

你怎麼這麼多紅頭巾?

她笑嘻嘻地說:都是人家送的,不要還不行。

槍斃老木的槍聲響過後一個月,我在格爾木找到了這位得到三條紅頭巾的姑娘。

我說,你把你的三條紅頭巾都拿出來讓我看看。

姑娘神經質地說:是不是又要蒙住誰的眼睛啦?

我說是的。

姑娘說不行,憑什麼要蒙住人家的眼睛?

我無言以對。

十七年以後,我又以記者的身份,千辛萬苦采訪到了老木的三個女人。

記者:你好路白,你現在還是—個人嗎?

路白說不是,我結婚了,自從老木的爸爸媽媽1989年1990年相繼去世以後,我就結婚了。我愛人是我們醫院的大夫。我們結婚的條件是允許我每年去格爾木給老木上墳。去年我生病沒去成,我愛人替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