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茹邱澤喇嘛跏趺而坐,榻鋪就是蓮台,妃寶就是方便。他什麼也不想,就想著光明和幻空,世俗遠了,弟弟遠了,女人遠了,肉體遠了,大空大樂、離形去識的法爾境界就要出現了,馬上,馬上,就要出現了。
但眼看就要出現的“樂空雙運”卻始終沒有出現。古茹邱澤以為自己什麼也沒想,其實想了,他不可抑製地想到了弟弟,想到了從此和弟弟不會再有任何關聯的妃寶,想到了妃寶的過去和未來以及迷人的風情。他慘叫一聲,口吐鮮血,仰身而倒。
妃寶撲過去,搖晃著昏迷過去的他,喊著:“明王,明王。”看他不應,又換了叫法,“古茹邱澤喇嘛,古茹邱澤喇嘛。”還是沒有反應,她又喊,“邱澤哥哥,邱澤哥哥。”
他醒了,他一聽到妃寶叫他“邱澤哥哥”他就醒了。
妃寶說:“有個叫香波王子的來到了拉薩,我是說發掘‘七度母之門’的具緣者來到了拉薩。”
古茹邱澤完全醒了:“你見到了?”
“沒有,隻是聽說。”
“現在在哪裏?”
“已經去了大昭寺。”
古茹邱澤喇嘛坐了起來,深深地吸口氣,下地走向門外,又回來,在僧舍裏踱著步子:“來了,來了,終於來了。”然後堅定地說,“來,接著修煉,我們必須用契證法性佛智的空樂成就來迎接這個神奇的具緣者,否則,我們就將和‘七度母之門’分道揚鑣。”
2
好像法事剛剛結束,香波王子和梅薩一進入大昭寺廣場,就見喇嘛們從大昭寺門內蜂擁而出,袈裟的紅色泄洪似的覆蓋了廣場的灰白。他們兩個淹沒在喇嘛海裏,不停地說著“勞駕,勞駕”,分開人眾朝前擠去。好不容易擠到著名的“唐蕃會盟碑”前,喘了口氣,又朝著更靠近寺門的“勸人種痘碑”擠去。
“勸人種痘碑”是清乾隆五十九年為紀念接種牛痘治療和預防天花而立。大概是為了讓人知道天花會帶來滿臉麻子的後果,藏民用石頭敲出了遍體的坑窩。那些坑窩便代替文字成了石碑刻字的內容。香波王子正想把自己的發現告訴梅薩,就聽一聲法號從大昭寺最高層的金頂傳來。
喇嘛們猛地動蕩起來,朝著寺門流瀉而去。香波王子和梅薩被他們裹挾著,不由得奔跑起來。他們路過了被稱作“一百零八塊無字經石”的大昭寺門前磕頭石板,路過了售票窗口,極力想停下,但一停下就會有喇嘛過來推搡。等到沒有喇嘛推搡時,發現已經來到了大昭寺門內的辯經大院裏。
寺門很快關上了。喇嘛們星散而去,消失得一個不剩,隻留下香波王子和梅薩佇立在空落落的大院子裏。一河金光瀲灩的酥油燈,在大院東側的廊簷下無聲地流淌著。
香波王子望著天井說:“我們就這樣進來了,連門票都沒買。其實不是我們自己進來的,是他們抓我們進來的。”
梅薩問:“他們怎麼知道我們會來這裏?”
香波王子搖頭,正在恍惚,就見一個五大三粗的國字臉喇嘛突然從一河酥油燈後麵閃了出來。他和梅薩一眼就認出,此人就是在西藏社會科學院的院子裏一把抱起孩子的那個喇嘛。
國字臉喇嘛信步走來,甩著袈裟袖子說:“大師說得不錯,你們去不了色拉寺,就會來大昭寺。”又指著大門說,“為了迎接你們,不到關門時間,我們就打發走了所有遊客。”
香波王子說:“不是我們去不了色拉寺,是不想去了。”
國字臉喇嘛說:“就是不知道你們對大昭寺知道多少,居然敢來這裏發掘‘七度母之門’的伏藏。”
香波王子說:“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們已經失去自由。”
國字臉喇嘛說:“世界原本是個大羅網,因因果果、果果因因地糾纏在一起,根本就沒有自由,談不上失去。”
香波王子說:“你們準備幹什麼,把我們交給警察?”
國字臉喇嘛說:“秋吉桑波的信徒從來不做那種事情。”
梅薩問:“秋吉桑波?他是誰?”
香波王子說:“名揚教界的一代密法大師,西藏僧人都知道他。”
國字臉喇嘛點點頭:“也許你們很快就會見到他,也許你們一生都沒有機會認識他。他是所有掘藏人的師傅。”說著朝著三十步之外廊簷下的酥油燈吹了一口氣,一河酥油燈的燈苗頓時波濤洶湧。“在接待你們之前,我首先要搞清楚,你們憑什麼認定,大昭寺就是‘七度母之門’的所在地?”
香波王子冷笑著不說話。
國字臉喇嘛賄賂似的朝梅薩笑了笑,又說:“有時候誠實就是佛法,就是力量,你們是懂佛法有力量的人。”
梅薩對香波王子說:“伏藏隻有證悟,沒有秘密,如果他不是具緣之人,就是知道了‘授記指南’,‘七度母之門’也會離他越來越遠。你就告訴他吧。”
香波王子說:“事實上我們是在尋找措曼吉姆的蹤跡,她是倉央嘉措的情人,曾經陪伴倉央嘉措度過了一段失蹤的日子。他們最初藏匿在色拉寺,色拉寺火災後,便來到擁有‘一百零八塊陽光般鋥亮的經石’的大昭寺。這是‘授記指南’告訴我們的,倉央嘉措的情人措曼吉姆在哪裏,‘七度母之門’就應該在哪裏。或者說,措曼吉姆就在大昭寺等著我們,如果你知道她在哪裏,請你告訴我們。”
國字臉喇嘛說:“啊,你是說她還活著?”
香波王子說:“倉央嘉措的情人,總會以一種讓我們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在我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