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洋博士說:“我不知道為什麼,隻知道大僧官已經傳下話來:嚴加防範來塔爾寺打探‘七度母之門’的人,不管俗人還是僧人,見到阿若喇嘛,打出去。”
阿若喇嘛說:“你們已經知道我要來?”
加洋博士說:“自從你在‘藏學大眾網’上公開叛教,公布了你的冥想成就之後,你就成了我們的敵人。敵人的行動,我們怎麼能不知道?”
阿若喇嘛說:“三十年前我和你一起在哲蚌寺郭芒劄倉學法,我們同門同道,我要是聖教的敵人,你是什麼?告訴你,我已經得到關於‘七度母之門’的‘授記指南’,那是一首倉央嘉措情歌……”
加洋博士說:“不要說了,‘七度母之門’是無上佛密,‘授記指南’更是隻可親見,不得旁聞,一旦眾人皆知,就成了胡說八道,就算有伏藏,也會迅速焚逝,煙消雲散。你現在不僅是叛教,而且是毀教。”
阿若喇嘛說:“那就把我打出去好了,為什麼要關起來?”
加洋博士不回答,邊往外走邊說:“密宗學院的人都是過午不食,我們沒有晚飯招待你,明天早殿時會有人來送茶,晚上你就閉門思過吧。有幾個你的隨從喇嘛來找你,我說你在修行,打發回去了。”說罷,啪地打開電燈,出去,從外麵關死了門。
阿若喇嘛使勁打了幾下門,回身惱怒地望著苦行殿的四壁,心說香波王子肯定已經來到塔爾寺開始到處尋訪“七度母之門”了,我卻被關在這裏,像個猴子一樣。他拿出手機要打給鄔堅林巴,發現苦行殿裏手機沒有信號,著急地踱來踱去,突然一個愣怔,“啊唷”一聲,拍著自己的腦門,撲通一聲跪倒在南牆根裏。
他看到南牆之上,寫著一行藏文字,翻譯成漢文就是:
阿若·炯乃在此預備修法,晨起掘藏
2
阿若喇嘛以為已經來到塔爾寺搶先掘藏的競爭對手香波王子,這時候還在青海省的省會西寧市。
他們住下了,住在新概念大酒店,照例開了兩間房,香波王子一間,智美和梅薩一間。三個人在餐廳吃了飯,然後回房間休息。
香波王子洗了個澡,穿著睡衣,幹幹淨淨、大大方方、哼著情歌走出自己的房間,走向同伴的房間。他希望智美現在就兌現他的承諾。
門虛掩著,香波王子推門進去,正要叫一聲梅薩,猛然感覺眼前一片繚亂,一股氣浪洶湧而來,自己頓時被淹沒了。
有一種聲音隻屬於性愛,那是無意識的嬰童之聲,是人發自肺腑的原始古樸的快樂之音。但到了梅薩口中,就成了情歌的餘韻,是倉央嘉措情歌的嫋嫋古音從藝術天堂來到了性愛天堂,遙不可及的想象在現世的歡喜中驟然成為呢喃的天籟,被兩個鮮活動感的肉體激情澎湃地演繹著。香波王子心說我們隻會唱倉央嘉措情歌,看不到倉央嘉措性愛,這就是倉央嘉措性愛,所有人的美妙快樂都是倉央嘉措的性愛。倉央嘉措是一個標準,情愛與性愛的標準,是一種意境,詩與情、歌與愛的意境。但此刻意境不屬於香波王子,他興衝衝走來,卻隻能歎息著離開。
這時智美回頭看見了他,突然起身,衝他招了招手。
香波王子愣住了。智美披上衣服過來,微笑著,雙手扶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裏麵推,似乎馬上就要兌現離開梅薩的承諾。驚愕中,香波王子已經站在了梅薩麵前。
迷迷離離的,梅薩睜開眼,看見了香波王子,以為是幻覺:她剛才閉著眼睛把智美想象成了香波王子,智美就真成香波王子了。她心裏一陣淒涼,心說對不起智美,我能夠支配我的身體,卻不能支配我的心。你肯定發現了,發現我的心思已不在你身上。但是智美你也不必就此離開,畢竟是你而不是香波王子在和我做愛,畢竟我在肉體上從來沒有背叛過你。來啊,再來啊,你可以停下,我停不下來,智美我保證,保證再也不把你想象成香波王子了。
梅薩勾起頭,急切地招手。
智美一聲驚詫:“香波王子你來幹嘛?”
梅薩猛然驚醒,瞪眼細看,眼前是真的香波王子,他身後才是智美。她忽地坐起,本能地把自己縮成一團,喊起來:“你怎麼進來了?出去,出去。”
智美小聲對香波王子說:“你看到了最不該看到的,她有嚴厲的家教傳承,最討厭,不,幾乎仇恨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一個男人看見她的裸體。”
香波王子回身,注視著智美臉上的微笑。
“出去,出去,智美你把他打出去。”梅薩聲嘶力竭地喊著,拿起床上的衣服,胡亂往自己身上套,怎麼也套不好,幹脆拉開被子蓋住了自己,滿臉悲哀地說,“媽媽呀,我今天差一點,差一點下地獄、做畜生。”
香波王子朝外走去。智美送他出來,笑道:“我沒有食言,是你自己失敗的。你已經看見了,她從骨子裏反感你,你還是死心吧。”
香波王子搖搖頭,轉身走開,胸腔裏酸酸的,酸酸的不是情緒而是情歌。高興是情歌,悲傷也是情歌,失望、無奈、驚訝、不解、懊惱等等說不清的複雜感覺還是倉央嘉措情歌。他情不自禁地唱起來,好像此刻他真成了倉央嘉措,又好像倉央嘉措在數百年前就已經用情歌替他替所有人表達了熱戀和失戀的全部感情。
一百棵樹木裏頭,
選中了這棵楊柳,
少年我從不知道,
樹心早已經腐朽。
杜鵑從門隅飛來,
為了思念的神柏,
神柏她變了心意,
杜鵑傷心又徘徊。
他一直在唱,毫無睡意,唱了一首又一首,都是失戀的悲歌,都是傷心的傾訴,好像他挺拔高大的身軀比別人更多地儲存了敏感和脆弱,讓他越來越深地沉浸在倉央嘉措的語境裏頭,清瑩而淒涼地蕩漾出一股股的傷逝之水。他不知道梅薩一直在聽,他和她的房間隻有一牆之隔,聽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