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知曉賈赦的性子,這幾日行事極有章法,說話也有條理,斷不似他往日樣子,背後定有人指使。賈母早就疑心葉先生了,今日葉先生自己出來撞槍口上,賈母破口就罵道:“哪裏來的奴才,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也輪得到你說話?好好的爺們也讓你們挑唆壞了,行事不孝不悌起來。”
葉先生聽了,也肅然道:“士可殺,不可辱,我乃本朝張了皇榜封的舉人,吏部名錄上有我的名字。我見官不跪,走到哪裏都是被人以禮相待,斷沒有給老封君辱罵的理。我勸老封君說話小心些,我可不是府上阿貓阿狗,任老封君責罵。我一個不高興了,將此事張揚出去,隻怕外頭還要說府上仗勢欺人!”葉先生義正詞嚴一篇話,倒說得賈政幾個清客麵紅耳赤。
賈母隻當葉先生也是賈政身邊諸如單聘仁、卜固修之流,誰知葉先生之氣節全然不同,賈母倒是無法了。又轉身對賈赦說:“賈恩侯,我乃超品的國公夫人,也有三年連房裏人隻花二千兩銀子的?你這樣苛待嫡母,可說得過去?”
賈赦聽了這話,倒是和顏悅色的說:“依老太太的意思,又怎麼不夠呢?”
賈母道:“除了我們房裏使的人,其他粗使下人上百人的月錢哪裏來?還有這主子奴才幾百人的吃穿用度,原都是官中另支銀子采辦,月錢乃是各房的零用錢。另二老爺養清客的,將來寶玉、環兒、探丫頭幾個嫁娶的,可得花錢呢。你便是帶著官中銀子隨璉兒上任,這幾筆錢也都得留下,賬房不快另算過!”
賈母思量下子,這算賬全憑賬房一張嘴、一支筆,若是將這幾筆大花銷及官中采辦用銀子算得高些,不怕不能將賈赦手上那筆錢的大頭留下來。
賈赦哼了一聲道:“正是這話,我乃超品的一等將軍,還有超品的一等將軍夫人一起上任,璉兒夫妻又是正五品的官兒,還帶琮哥兒和迎春一個小子、一個小姐,也有三年隻花五千銀子的?方才我原再三問了老太太這樣可公允,老太太自己點頭認的,我和二弟也簽了字據各自拿著,想要反悔卻是不能。
既然老太太覺得這樣分配公允,怎麼我這樣分給二弟,老太太又覺不公允了?若是老太太肯多給我留些,我自也願意多給賈存周留些。賈存周一房隻得五千兩,乃是方才老太太隻肯與我一房五千兩。至於老太太的,老太太且捫心自問,不要惹得大家將話講破了麵上掛不住。”
賈母聽了這話,舉起拐棍就要打賈赦。賈赦此刻已經撕破臉,哪裏還肯任由打罵,向後避開,口中卻道:“老太太想好了,若是猶嫌不足,我明日便去衙門告一狀,請了官府來清點各房嫁妝!我乃當家的老爺,這個權利倒是還有。”
賈母聽了這話,不由得再次偃旗息鼓,漫說在賈赦原配進門之前,她掌家多年收羅了不少東西進自己的私庫,遠遠多於自己從史家帶來的嫁妝,單說她私庫裏頭的二萬兩黃金就得算到官中。若是當真清點起嫁妝來,自己必是得不償失。
王夫人在屏風後頭早氣得渾身發抖,聽了這話也不由得泄了氣,她掌家這些年,貪墨的、放利賺的不說,還有新匿的甄家財物呢。哪裏敢讓官府來開私庫?
邢夫人隻覺終於揚眉吐氣了,故意在王夫人麵前輕咳一聲,王夫人轉頭見到小門小戶的邢氏女如今也在自己麵前耀武揚威起來,越發氣不打一處來。
賈母和二房眾人想到方才賈赦的話,才憶起這帳算得如此苛刻,原是她們仗著素日欺壓長房慣了,一心想少讓賈赦帶走些。如今被賈赦反將一軍,也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若是早知賈赦是如此打算,賬房算賬的時候,將官中采辦銀子算上,加上各房主子、丫頭的衣料,再算上迎春、賈琮的一嫁一娶,少說得讓賈赦帶走十萬銀子,此刻賈赦豈不得留下至少十萬?隻如今悔之已是晚矣。
賈赦今日大獲全勝,又不曾讓賈璉出麵,不禁滿臉喜色,昂首闊步,做了多少年一等將軍,今日才些微有了些氣勢。賈赦一轉身,將手一招說:“璉兒,你夫妻兩個明日隨我回東院住著,也有嫡親兒子不住父母膝下的?至於上任之前,該當留在京中的一萬二千兩銀子,我回了東院便使人送來。老太太記住了,字據上可明明白白寫著三年內任何事情不許另到官中支銀子。”說著帶著賈璉出了榮慶堂。
邢夫人和鳳姐不曾想長房素日吃虧,這次倒是一點子便宜沒讓人討著,也是心中暗喜。待得外男退了,邢夫人自回東院,王熙鳳果然回到自己屋子裏命人收拾箱籠行李,搬到東院且住幾日,專等賈璉擇日上任。
因賈璉和京營官兵交好,這次查抄賴家、周瑞家所餘的銀子放在賈赦院中,每日有輪流休沐的京營士卒前來頑,那些個成箱白銀倒是安全得很。賈赦亦是拿出數千兩銀子分與這次幫忙的士卒,伍長什長酌情給得多些,又另有謝禮。士卒多直接封了謝銀。這些士卒軍餉不高,拿了五十兩的紅封,誰不歡天喜地?至於賈赦,各方謝過,自己還餘下三十萬兩呢。
賈赦知曉此次之事最該感激的便是葉先生,也是封了一千兩的紅封並一套上等的筆、墨、紙、硯,一幅字、一幅畫送與葉先生。賈璉也是感激葉先生得很,心中越發打定主意,將來定要與他送終。
離京之前,賈璉又另備重禮謝了林如海。若非姑父提點,哪有他今日的體麵?賈家長房啟程上任後,榮國府越發蕭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