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日,太子一行人錦衣華服,各騎高頭駿馬,帶著宮人小廝,浩浩蕩蕩出城,真真個個年少華美,雋逸煥然。這樣芝蘭玉樹般人物,便是偶然遇著一二個,亦是眼福,何況這次竟是十來個緩緩騎行於鬧市?少不得引得街旁行人駐足退避,兩旁茶樓酒肆卻不知多少人透窗觀之。若非這行人之首,乃是當今太子,等閑衝撞不得,還不知道引出多少人上前搭訕呢。
其中絲弦館上,雅閣之中,一個美貌小姐透窗觀之,一個男子站在她身旁,低聲介紹樓下經過之人分別是誰。那小姐眉目清秀中帶幾分柔弱,很有幾分我見猶憐的動人之處。那小姐身旁,向她一一介紹樓下路過之人的自是神武將軍之子馮紫英,那楚楚動人的小姐自是馮紫芬。
馮紫芬見了衛若蘭雖然高貴不如太子,英武不如李罕,華美不如柳湘蓮,卻自有一分溫潤出眾,偏偏如玉,不負才貌仙郎美名,不禁也是怦然心動。馮小姐因自小養在生母身邊的,她生母原是通房丫頭,生下她之後才升作姨娘,這樣的人能有幾分見識?不過是愛看戲聽書,而說書的女先生多說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此刻馮紫芬見了衛若蘭品貌,早就心馳神往,暗將衛若蘭比作才子,自認佳人,滿意了一十二分。
又說太子一行說是練習騎射,不過是將打探的關於馮小姐的情況告知衛若蘭,隻太子和黛玉分析的這門親事背後的重大幹係卻並未當眾說來。眾人聽了,自是替衛若蘭不平,好好個才貌雙全的佳公子,配個嬌慣不曾仔細受過教導的庶女,這不是成心毀人麼?衛若蘭更是氣憤不已。
偏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旁人不得幹涉,便是聖人賜婚,也要先征得雙方父母同意,聖人賜婚不過是多一份體麵罷了。因而便是衛若蘭和本朝太子交好,太子也不便請一道聖旨為衛若蘭另擇堪配女子。衛若蘭聽了眾人說來的消息,越發唉聲歎氣,愁上眉頭。
如此三天,馮紫芬每日皆坐在絲弦館臨窗雅閣上透窗觀之,雖然衛若蘭一行不過出城、回城從絲弦館樓下路過兩次,馮紫芬卻能一坐大半日,隻為等這兩次心中才子臨窗而過。如此三天,不覺已是情根深種。
三日騎射期滿,次日便是衛家到馮家下聘的日子。這日一早,官媒婆來到衛家,衛太太已經齊備下聘諸多禮物,竟是一對大雁並其他頭麵、首飾、衣料等物色色齊備,不但叫人挑不出錯處,這聘定單子一曬,誰不說衛太太賢惠,雖是繼母,倒待衛若蘭如親生。
諸事齊備,衛將軍才使人去叫衛若蘭,換了衣裳前去下聘。
又說神武將軍馮家,馮將軍和馮紫英都是親見過衛若蘭的,論人物品貌,真真是個出挑的,又是文武雙全,又是隻和一行高門子弟來往,素來無甚不良習氣,得了這樣女婿,馮將軍滿意得很。至於馮紫芬,自是心中小鹿亂撞了。
馮小姐生母夏姨娘在馮小姐閨房中陪著馮小姐。夏姨娘和馮紫芬一般,生得柔弱可人,是個靠狐媚手段贏得男人心的女子。她一心教導的馮紫芬,自也和她一般,成日間嬌嬌弱弱,媚眼迷離。馮紫芬纏著馮紫英帶她去偷看衛若蘭,換作大戶人家出身的夫人太太,早黑了臉麵教訓人了,抄女書罰跪都是有的,偏這夏姨娘不但不以為意,還在替馮紫芬歡喜。又越發將自己攏住馮將軍的手段一一交給馮紫芬,好叫她以後也攏住衛若蘭,莫叫其他狐媚子勾了魂去。
馮家這頭一等再等的,早過了吉時,漫說衛若蘭親帶了媒婆提親,連打發來的人都沒有一個。
馮小姐在繡房中等得心焦,忍不住緊張起來,拉了夏姨娘的手說:“姨娘,莫不是這衛公子不來了吧?”
夏姨娘一麵也是心中忐忑,一麵卻撫了馮紫芬的手說:“芬兒你莫胡思亂想的,老爺跟我說了,這樁婚是南安太妃保媒,斷沒有這個時候悔婚的道理。這樣一來,衛家豈不是接連得罪南安王府和咱們家兩家,這是來結親的還是結仇的?”說著,夏姨娘摸了摸馮紫芬吹彈可破的臉蛋,笑道:“看我們芬兒這模樣,多少嫡出的小姐比不上咱們呢,再說老爺那樣疼芬兒,到時候芬兒亦是十裏紅妝,和多少人家嫡出小姐不差什麼,便是那衛若蘭再好,咱們芬兒配他,差了哪一樣?”
隻夏姨娘心中雖然這麼說,卻依舊忍不住心中打鼓,這吉時早過,也不知衛家出了什麼狀況,竟是提親的隊伍還不來。
母女兩個正說話,馮紫英卻跑來猛然敲門道:“大妹妹,不好啦。”
夏姨娘極為討好馮將軍,素日做出一副溫柔賢惠作派,待馮紫英也是極好的。實則是因為夏姨娘膝下隻有馮紫芬一個,她自然知曉討好嫡子的好處,但馮紫英想不到這些,隻覺夏姨娘比自己生母還可親呢,生母待自己還每每極嚴厲。因此,馮紫英並不像有些大戶人家的嫡子,多嫌著姨娘,他倒是對夏姨娘素無成見。
夏姨娘自也對馮紫英無甚不好,但今日大好日子,聽了馮紫英在外頭大叫不好,這不是來觸黴頭的麼?夏姨娘聽了便心中不喜。
馮紫芬一顆心全懸在衛若蘭身上,如今聽了“不好了”三字,早嚇得一呆,忙要起身開門相問。
夏姨娘卻道:“我說英大爺,今日是妹子的好日子,你何必不好了不好了的大叫。你這個做兄長的素日疼她,怎麼今日卻這樣觸人黴頭起來。”
馮紫英聽了,也不管不顧的隔著窗子道:“還什麼好日子壞日子,聽說那衛若蘭已經留書逃婚了。還威脅衛大伯說:誰下的聘定誰娶去,否則將馮小姐定給兄弟也成,總之他這一去十年八載不歸的。”說完,馮紫英又道:“說來,這衛若萱隻比衛若蘭小了不足二歲,也是極清俊的,要不然妹子定了衛若萱也不差什麼。”
卻說馮紫英尚未說完,隻聽馮紫芬繡房裏頭嘩啦一聲,卻是茶碗掉在地上的聲音。
須臾,又聽夏姨娘道:“姑娘,左右庚帖未換,聘書未下,他不願娶,咱們還不願意嫁呢。好好的,摔了茶碗不要緊,這茶水燙著怎麼好?”一麵夏姨娘又開了門忙喚了人進來與馮紫芬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