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雲燕進城(2 / 2)

眼鏡田的熱情使高誌遠有點不自然,甚至有點兒不舒服,他看了一眼雲燕兒,又迅速把目光移開了,端起那個搪瓷缸子,並沒有喝那加了好幾塊方糖的水,又輕輕將缸子放下。雲燕兒有些窘然,站在一邊,正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

眼鏡田已經拿起她的黃書包,說:“你們聊聊吧,熟悉一下也好開展工作,我得走了,公社派來的爬犁還在人民旅社等著我呢。”

高誌遠也站起身說:“我還有一個會要開,雲燕兒同誌也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了。”

雲燕兒娘一愣,接著說:“那好那好,你們有話晚上看電影時再說吧。”她把看電影說得很重,眼角的每一條魚尾紋都綻著笑。

眼鏡並沒有馬上就走,她到街上轉了一圈,又回到了雲燕兒的宿舍。她把女兒打扮了一番,梳了兩條小辮,解開白襯衣的第一個紐扣,將雪白襯衣領翻到綠軍裝的領子外麵,白皙的脖頸顯得頎長,腰間束一條武裝帶,身姿愈加挺拔精神,婀娜而颯爽。宿舍裏有穿衣鏡,在當時除宣傳隊的宿舍,別處的女孩子住處是沒有這個的。

雲燕兒現在照著鏡子,對自己的打扮很滿意,也對高誌遠有幾分敬佩。想到要跟他去看電影,心裏又有些忐忑,在當時男女戀愛往往都是從看電影開始的,但今天——“今天看電影也是工作的需要”——雲燕兒這樣想。

事情並不是像眼鏡想象的那樣,電影是在宣傳隊的小禮堂演的,看電影是宣傳隊全體人員和縣上的領導,電影結束時,高誌遠把雲燕兒介紹給大家,雲燕兒給大家唱了一段《我家的表叔數不清》、表演了舞蹈《翻身農奴把歌唱》,她的演唱引起了陣陣掌聲,領導們也同她握手。這使躲在宿舍的眼鏡很有些懊惱,後悔自己不該失去這次機會,要早知道是這樣的,自己一定要去,一定有更精彩的表演。

第二天清早,眼鏡怕遇見高誌遠,就匆匆地離開縣文工團的宿舍,到人民飯店去,看看有沒有回公社去的馬車或爬犁,臨出門又叮囑雲燕兒:“千萬別再想著那個碧野,要同他劃清界限,你的前途可不能毀在他身上。”

這小小的縣城還真有點兒邪氣,怕遇見高誌遠,偏偏又迎麵遇上了。高誌遠正在跑步,看到眼鏡便迎上前去:“大嬸昨天沒有走啊?”

“沒——沒有走——不——是沒有趕上回去的車。”

“你先回雲燕兒宿舍吧,等會兒我讓武裝部的車送你回去,這大清早兒的,不會有回公社爬犁,要有也得等下午了,再說天也太冷了。”

眼鏡是坐縣武裝部的北京吉普回到公社的,這在鄉下也算是一件大事,好幾天都是人們談論的話題:

“眼鏡不簡單哩,縣裏的車接送,這吉普車全縣隻有兩輛,秦主任都沒坐過的。”

“以前眼鏡侍候秦主任,這回可是要秦主任侍候眼鏡了。”

“可別瞎說,這吉普車是眼鏡女田蛙女婿的,人家是武裝部長呢,再瞎說,讓眼鏡知道了,給你定個什麼罪,抓到縣上大牢裏去。”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眼鏡正為失去了一次接近縣上領導的機會懊悔,沒想到竟坐了一次小車,且使自己在躍進公社身價百倍了。

“要是真的成了高誌遠的丈母娘,那可是……”眼鏡心裏想,“那可是”什麼,她自己也不清楚,但那是她夢寐以求的。有個她已經記不起模樣的臭小子的名字常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她隱隱地感到一種不安,那個名字叫碧野——這個可惡的兔崽子,為什麼偏偏是他救了雲燕兒,他怎麼不死呢?眼鏡從前是念過佛的,她不能咒人死,怕有報應,但心裏還是不自主地想,這小子死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