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生如戲(1 / 3)

早上,若溪要坐三裘趕的雪爬犂回隊上去,碧野就在門口送她,沒有擁抱,兩人握著手,若溪說:“千萬要小心,千萬要注意身體,我在等你。”

兩人小聲說話,三裘裝作聽不見。

若溪回托合塔爾的時候,碧野正在看雲燕兒的演出。

舞台在林邊的一大片雪地上,後台化妝就在密密的樺林裏,觀眾站在大渠的一麵兒坡上看。

今天的節目有《智取威虎山》中的一場,雲燕兒扮小常寶。要出場了,演常寶爹的男演員因為吃了太多的抓肉,晚上又著了涼,鬧起肚子來。雲燕兒從林中飛出,把碧野從坡上拉下來,拽進樺樹林,雲燕讓碧野脫掉大皮褲。宣傳隊長一看:嘿,皮帽、皮襖、黑棉褲,不用換服裝,臉上畫點褶子,行,就是他。

雲燕兒又跟碧野搭檔演了一回戲,想起來疆的火車上;想起從1967年起,雲燕兒娘“眼鏡”跟碧野家的勢不兩立現在,已經整整八年了;八年了,她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八年了,碧野不知道她對自己有怎樣的思念和牽掛。

“八年了,別提他了——”這句台詞,碧野是飽含真情說出來的,悲憤蒼涼,震得樹梢的雪花兒簌簌落下。

“……從此我充啞人,女扮男裝……”雲燕兒珠淚如雨,唱腔高亢激昂,帶著憤怒和悲傷。

半麵兒坡上掌聲雷動。

謝幕回到樹林時,迷糊娘子已經抱著碧野的大皮褲,等在那裏。

“脫啥子脫喲,這麼冷的天,要是冷到嘍,可咋蟈好歐,幾十天撅可就白泡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幫碧野套上大皮褲,還斜眼瞅瞅雲燕兒,不由分說拉起碧野就走,碧野回頭看看雲燕兒,她怔怔地站在那兒。

迷糊娘子端來了熱騰騰的藥湯,讓他馬上泡腳。

大家可以休息兩天,收拾行裝,等隊上的大車來。

有人說,到山上挖野蔥去。

大家準備好口袋繩索和幹糧,還有一個扁U形的大螞蟥釘。東方剛泛魚肚白,就上山了。穿了兩個多月的棉褲加皮褲,剛一脫掉,碧野感覺身輕如燕。

沿著一條小山穀往裏走,過了遍開野花的青草地,便到了這道山的背麵。山的背麵是挺大的一個山穀,綠草如茵,幾處蒙古包上炊煙嫋嫋,雪白的羊群東一處西一處的,駱駝恬靜地臥在蒙古包跟前,馬兒悠閑地吃著草,一匹大公馬正甩著長鬃跟幾匹母馬調情,小馬駒撒著歡兒。背陰的山岩上滿掛著些爬山鬆,遠處是鬱鬱蔥蔥的鬆林。仰望巔峰,白雪瑩瑩正像藍天上的白雲;藍天上白雲朵朵,恰似巔峰上白雪瑩瑩;也分不清哪片是雲,哪朵是雪;幾隻蒼鷹在藍天翱翔。要不是有幾麵革命大旗高豎,還真讓人以為是走進了世外桃源。

一個哈薩克小夥飛馬過來。

他用不很流利的漢語問道:你們幹什麼的?”

“我們拔野蔥。”

小夥又問:“有介紹信嗎?”

哈族小夥說:“邊疆禁區,通行證的要,蘇修特務大大的,我的——是民崩。”他把“兵”說成“崩”。

聽著真別扭。

野狗趕緊上前,掏出鼓鼓囊囊的煙荷包,笑容可掬地說:“交路打死,甜麥克塔爾塔的(哈薩語諧音:同誌,請抽莫合煙)。”

哈族小夥很高興卷了一支,又拿那大大的煙荷包往自己的衣袋裏倒,然後癟癟地遞給了野狗,野狗捏捏,好像是還有點兒。小夥指著陡峭的山崖,說那上麵有野蔥,讓碧野他們不要再往裏麵走,他臨走還不忘說了一句:“你們下山的時候,到氈房來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