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們的心思,早被兩個敏感的孩子看在眼裏。

青銅早就渴望上學了。

當他獨自走在村巷裏或田野上時,他會被無邊的孤獨包裹著。他常常將牛放到離小學校不遠的地方。那時,他會聽到琅琅的讀書聲。那聲音在他聽來,十分的迷人。他知道,他永遠不會與其他孩子一起高聲朗讀,但,他能坐在他們中間,聽他們朗讀,也好啊。他想識字。那些字充滿魔力,像夜間荒野上的火光在吸引著他。有一陣時間,他見了有字的紙就往回撿。然後一個人躲到什麼地方去,煞有介事地看那些紙,仿佛那上麵的字,他一個一個地都認識。看見那些孩子轉動著小雞雞,用尿寫出一個字來,或是看到他們用粉筆在人家的牆上亂寫,他既羨慕,又羞愧——羞愧得遠遠待到一邊去。他曾企圖溜到小學校,想通過偷聽學得幾個字,但,不是被人趕了出來,就是變成了讓那些孩子開心的對象。他們中間的一個忽然發現了他,說:“啞巴!”於是,無數的腦袋轉了過來。然後,他們就一起擁向他,將他團團圍住,高聲叫著:“啞巴!啞巴!”他們喜歡看到他慌張的、尷尬的、滑稽的樣子。他左突右突,才能突出重圍,在一片嬉笑聲中,他連滾帶爬地逃掉了。學校,是青銅的一個夢。

然而現在事情明擺著:他和葵花妹妹,隻能有一人上學。

夜晚,他躺在床上,眼睛骨碌骨碌地睡不著。但一到了白天,他好像什麼也不想,依然像往日一樣,帶著葵花到田野上遊蕩去。

而葵花也顯出沒有任何心思的樣子,一步不離地跟著青銅哥哥。他們仰臉去看南飛的大雁,去撐隻小船到蘆葦蕩撿野鴨、野雞、鴛鴦們留下的漂亮羽毛,去枯黃的草叢中捕捉鳴叫得十分好聽的蟲子……

這天晚上,大人們將他們叫到了麵前,將安排告訴了他們。

葵花說:“讓哥哥先上學,我明年再上學,我還小哩,我要在家陪奶奶。”

奶奶把葵花拉到懷裏,用胳膊緊緊地將她摟抱了一下,心酸酸的。

青銅卻像是早就想好了,用表情、手勢準確無誤地告訴奶奶、爸爸和媽媽:“讓妹妹上學。我不用上學。我上學也沒有用。我要放牛。隻有我能放牛。妹妹她小,她不會放牛。”

這兩個孩子就這樣不停地爭辯著,把大人心裏搞得很難受。媽媽竟轉過身去——她落淚了。

葵花將臉埋在奶奶的胸前,一個勁地哭起來:“我不上學,我不上學……”

爸爸隻好說:“再商量吧。”

第二天,當事情依然不能有一個結果時,青銅轉身進了房間,不一會兒捧出一隻瓦罐來。他將瓦罐放在桌上,從口袋裏掏出兩隻染了顏色的銀杏來,一顆為紅色,一顆為綠色。這裏的孩子常玩一種有輸贏的遊戲,輸了的,就給銀杏。那銀杏一顆顆都染了顏色,十分的好看。許多孩子的口袋裏都有五顏六色的銀杏。青銅說:“我把一顆紅銀杏、一顆綠銀杏放到瓦罐裏,誰摸到了紅銀杏,誰就上學去。”

三個大人疑惑地望著他。

他朝他們悄悄地打著手勢:“你們放心好了。”

大人們都知道青銅的聰明,但他們不知道青銅到底耍什麼名堂,有點擔心會有別樣的結果。

青銅又一次悄悄向他們作出手勢。那意思是說:“萬無一失。”

大人們交換了一下眼神,同意了。

青銅問葵花:“你明白了嗎?”

葵花點點頭。

青銅問葵花:“你同意嗎?”

葵花看看爸爸、媽媽,最後看著奶奶。

奶奶說:“我看呀,這是好主意呢。”

葵花便朝青銅點點頭。

青銅說:“說話可要算數!”

“算數!”

媽媽說:“我們在旁邊看著,你們兩個,誰也不得耍賴!”

青銅還是不放心,伸出手去與葵花拉了拉鉤。

奶奶說:“拉鉤上吊,一萬年不變。”

葵花轉過頭來,朝奶奶一笑:“拉鉤上吊,一萬年不變。”

爸爸媽媽一起說:“拉鉤上吊,一萬年不變。”

青銅將瓦罐口朝下晃了晃,意思是:“這裏頭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然後,他將左手張開,走到每個人的麵前,讓他們仔細地看著:這手掌裏是一紅一綠兩顆銀杏。

所有的人,都一一地點了點頭:看到了,看到了,一紅一綠兩顆銀杏。

青銅合上手掌,將手放進瓦罐,過了一會兒,將手從瓦罐裏拿了出來,捂住瓦罐口,放在耳邊用力搖動起來——誰都清晰地聽到了兩顆銀杏在瓦罐裏跳動的聲音。

青銅停止了對瓦罐的搖動,將它放在桌子上,示意葵花先去摸。

葵花不知道先摸好還是後摸好,轉頭望著奶奶。

奶奶說:“田埂上,拔茅針,後拔老,先拔嫩。葵花小,當然葵花先來。”

葵花走向瓦罐,將小手伸進瓦罐裏。兩顆銀杏躺在黑暗裏,她一時竟不知道究竟抓哪一顆好了。猶豫了好一陣,才決定抓住一顆。

青銅向爸爸媽媽奶奶和葵花說:“不準反悔!”

奶奶說:“不準反悔!”

爸爸媽媽說:“不準反悔!”

葵花也小聲說了一句:“不準反悔!”聲音顫顫抖抖的。她抓銀杏的手,像一隻怕出窠的鳥,慢慢地出了瓦罐。她的手攥成拳頭狀,竟一時不敢張開。

奶奶說:“張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