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禾說,要打起來了。沒有人相信,陽光那麼好,落在身上綿軟得想睡覺,多好的日子,誰會沒事找事去打仗?也就那些北方人日子不好過才天天想著要折騰。藍塘一片大好,藍家一派祥和,美麗的銀杏葉子落了一地。智二先生對負責打掃庭院的下人吩咐過了,如果不下雨,落下的銀杏葉子就每三天掃一次。落葉會使藍家大院更加漂亮,你看那一地燦爛的黃,像踩著黃金走路。
可是不久還是出事了。那會兒是夜裏,我被一陣緊急的敲門聲驚醒了,有人在叫三太太的院門。開門關門是我的任務,我披著衣服跑到門前,問外麵是誰在敲門。
“小木頭,你睡死啦!”是管家智二先生,聲音都變形了。“快開門,叫三太太!”
我打開門,三太太的房間裏已經亮起了燈。三太太隔著窗戶問我:“木頭,是誰在叫門?”
“三太太是我,智二。”
“是智先生呀,半夜三更的什麼事?”
“三太太,米庫被搶了!”
三太太驚叫一聲,很快就衣衫淩亂地出來了。“怎麼回事,你說?”
“三太太,米庫被搶了。老爺不出來,這家就靠您作主了。”
“沉禾呢?人都怎麼樣?”
“都還活著。”
“傷了沒有?”
“金虎子還好,沉禾腿上挨了一刀。”
紅歌也收拾停當出來了,又給三太太拿了一件大衣,我們跟隨智二先生一起去米庫。院門前已經有兩個人了,出了藍家大院他們就點起了火把。夜太黑了,點了火把走路也不實在,三太太走得磕磕絆絆,我和紅歌一邊一個攙著她。我們走了不遠就追到了金虎子,他把搶劫的事報告給智二先生後,又匆忙趕回米庫,但他走得實在是太慢了,在黑夜裏看他的背影像兩個喝醉了的人在一起走路。
金虎子被嚇壞了,直到現在舌頭還沒有理順當,磕磕巴巴地把事情簡要地向三太太說了一下。半夜裏他和沉禾睡得正香,突然有人敲門,說米船回來了,快開門。他的床靠門更近,聽說米船回來了,就對沉禾重複了一句,沉禾睡得很沉,嘴裏還在含混地說著夢話。他就摸黑起來,找到油燈點上,門剛打開,就從門外衝進來五六個臉上蒙著黑布的漢子,他嚇得大喊沉禾,不自主地往後退,走在最前麵的那個人突然衝上來,對著他頭上就是一下,他還沒來及想那個人砸過來的是鐵棍還是木棍,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醒來後就看到沉禾被捆在床上,嘴裏塞著半件撕壞了的衣服,腿上刀口的血已經凝結了。金虎子說著,把頭送到三太太和智二先生跟前,在火把底下,他頭上鼓起的那個大包看得很清楚。
“沉禾腿上的傷,嚴重嗎?”三太太終於忍不住問了金虎子一句。
“還好,血流的不是很多,”金虎子說。
到了米庫,東半天已經開始發亮,藍塘鎮的公雞叫成一片。我看到大耗子躺在門前,舌頭伸得老長,我碰了碰它,大耗子已經變得硬邦邦的了。我的眼淚流了下來,大耗子被那些壞人勒死了。紅歌對我說,別看了,用她的袖子給我擦了眼淚。
金虎子說:“我應該想清楚再去開門的。當時太懵懂了,我應該想一下有人敲門為什麼大耗子不叫。都怪我,都怪我!”金虎子一個勁兒地捶著自己的腦袋。
智二先生擋住他的手,說:“不是你的錯。”
沉禾正在油燈底下掃米。那群強盜沒有爬到米倉裏去裝米,也沒有打開平時我們裝米時用的閥門,而是攔腰在米倉中央現挖了一個三角形的洞,這樣隻要撐開口袋在洞口接住就可以了。米倉裏的紫米源源不斷地流下來,他們一袋一袋輕而易舉地接走了。地上撒得到處都,。沉禾說,他剛剛沿著地上的米粒查看了一趟,零落的紫米順著米庫走出了門,一直走到了河邊的小碼頭上。那群強盜一定是從水路上來的,又從水路上運走了我們的紫米。天亮以後,我和紅歌沿著地上的米粒向前走,果然一路走到了水邊,一條米路就斷了。多少紫紅的米啊,散落在泥土和枯黃的野草裏。落得無聲而又驚心。
三太太和智二先生讓沉禾不要掃了,已經這樣了,慢慢收拾吧。沉禾一屁股坐到地上,放聲大哭,說:“米庫被搶,是我的失職,我對不起老爺和三太太,對不起智先生!沉禾對不起藍家啊!”
智二先生把沉禾從地上拉起來,讓他坐好,搖著頭說:“怨不得你啊,都是我的錯,老爺托付的事沒有做好。老了,真是不中用了!”
三太太什麼話也沒說,蹲下來用手碰了碰沉禾腿上的傷口,輕聲地說:“疼嗎?”
沉禾立刻站起來,“謝三太太關心,我沒什麼事,就是米庫毀了,沉禾沒臉見三太太和老爺。”
三太太很不自然地站起來,後退兩步說:“木頭,給你沉禾哥哥擦洗一下傷口。”
紅歌端來了一盆調好了的溫水,我用毛巾給沉禾擦洗傷口。刀口不大,刺得也不深,看來是把小刀。沉禾嘴裏噝噝啦啦地抽冷氣,一邊向三太太和智二先生報告他所知道的情況。
“那夥人總有六七個吧,個個長得五大三粗,看不清麵目,”沉禾說,接連打了幾個噴嚏。“他們把虎子打昏了就直奔我來,我從床上跳起來,身上隻穿著睡衣。虎子看到的,他把我解開時我還穿著睡衣,被捆著一動也動不了,隻能靠哆嗦來取暖。”
智二先生在混亂的米庫裏走來走去,從地上撿起一根繩子看了看,說:“那些人你們認不認識?”
“不認識。”沉禾說。
“我也不認識,從來沒見過,”金虎子連連搖頭。
“就是那根繩子,”沉禾指著智二先生手裏的繩子說。“我跟他們打起來了,可是他們人太多,我隻踢倒了幾個就被他們抱住了,一個家夥對我腿上刺了一刀,然後他們就把我捆起來了。撕了我的衣服塞住了我的嘴,就用那根繩子把我捆在了床上。然後他們開始搶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