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2 / 3)

“剛剛看到一個花燈不錯,細看一下才發現不好,就算了。”

我把大紅鴛鴦燈籠給他,他讓我先提著,過會兒再說。在追上三太太和紅歌之前,沉禾回了三次頭,每一次都滿臉疑惑地轉過臉,好像這一路他丟了不少東西。

真可惜,那天晚上的耍龍燈沒能看到。我們快要到達地點時,突然前麵一陣騷亂,人們啊啊啊地喊叫起來,大呼起火了起火了。果然,遠處飄起了煙霧和火苗,在清冷的夜空裏異常醒目。更要命的是,火苗一直在往我們這邊跑,一路跑過來,看起來更像是追著前邊湧過來的看燈人。有個人大叫,說是燈籠燒著了。我仔細看一下,果然是燈籠燒著了,一個燈籠著了火,殃及了第二個,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樹上掛的,地上擺的,手裏提的,到處都是一點就著的燈籠,整條街很快就如同一條奔遊的火龍。火光映紅了半個藍塘。

沉禾說:“跑,快跑!”

我們轉身跑起來。三太太邊跑邊說,別跑散了,別跑散了。大家都在相互提醒對方不要跑散了,但最後還是跑散了。當我們氣喘籲籲地跑到白門巷口時,發現沉禾跑丟了。三太太問我和紅歌沉禾到哪裏去了,我們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知道沉禾到哪裏去了。三太太大為光火,讓讓我們回去找。天都很晚了,巷子裏起了冷風,三太太跟著我們一起重新轉回了紫米街。此時的紫米街火勢正在西去,同時在不斷減弱,所過之處留下一地的灰燼,有的地方因為蠟燭還沒燃盡,依然在黯然地燒著。夜風裹著灰燼打著旋在走,像一個人獨自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僅有的幾個人在收拾著還沒燒盡的花燈,前前後後去找自己的影子。誰能想到,剛才還熱鬧繁華的燈市轉眼就像野地一樣的蕭條。那些踩了多年的青石板發出了幽亮的寒光,我抱緊了胳膊,真是冷。

三太太對著空寂的街道流出了眼淚,“沉禾呢?沉禾到哪裏去了?”

誰知道他跑到哪裏去了?我和紅歌攙著三太太,慢騰騰地向藍家大院走去。出了白門巷,紅歌忽然指著前麵說:“太太您看,他在那裏!”

沉禾此刻正走在石拱橋上,身邊走著一個女孩,是藍家的小姐。沉禾在和小姐說笑,能看到他的兩手在不停地比劃。我剛要喊沉禾,三太太製止了。三太太在風裏止不住地哆嗦起來,三太太說:

“讓他去!”

第二天黎明,紅歌早早地就把我叫醒,說三太太找我。我趕緊起床來到三太太的房間。三太太斜臥在躺椅裏,蓋著一件毛毯,神情有些疲憊,出現了兩個黑眼圈。跟我說話的時候精神立刻抖擻起來,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毛毯滑到了地上。

“你,”三太太說,“去給我買兩個鴛鴦花燈,就昨天晚上那樣的,現在就去!”

三太太讓我買花燈?我一時沒回過神來,元宵節昨天晚上不是都過完了嗎?

“還愣著幹什麼?快去!”

我點著頭,三太太發火了。她可是很少發火的。我退出房間,外麵風還不小,冷得我直縮脖子。我出了門,天還沒有放開,一片幽藍。我慢慢騰騰地走,我知道走得再快也無濟於事,大街上現在不會有人賣東西的,何況還是花燈。元宵節都過了,誰還會出來賣花燈呢。我走了不遠,突然想起身上一分錢都沒帶,於是轉身往回走。剛走幾步,看到紅歌拎著件衣服跑過來,呼出滿嘴的白汽。

“你帶了錢沒有?我怕你忘了帶錢,”紅歌說,從口袋裏掏出了一些錢塞給我,然後把手裏的衣服給我披上。“冷不冷?”

“現在不冷了,”我說。“你冷不冷?”

紅歌一甩手,“不理你了,話都不會說。先找個地方喝點熱湯,暖暖身子再去買。早去早回啊。”

我答應著,繼續走。出了藍家大院,過了石拱橋和白門巷,到紫米大街時天才真正亮起來。昨天晚上留下的灰燼不見了,紫米街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天一亮就幹幹淨淨的,潮濕的青石板的升起絲絲縷縷的水汽。早起的賣菜攤子擺出來了,賣豆漿、豆腐腦、油條、燒餅的早點攤子也熱氣騰騰地上來了,對著零星過往的客人吆喝自己的買賣。我捏著口袋裏的錢,可能是紅歌自己的錢,三太太一氣把什麼都忘了。我沿著街邊向前走,尋找賣花燈的攤子。一路走過去,一個也沒見到。不斷有新的攤子出現在路邊,賣布匹的,賣棉花的,賣鍋碗瓢盆的,什麼都有的買,就是沒有花燈。我開始小跑,一口氣把這條街跑到頭了,又跑回來,還是沒見到花燈的影子。東半天開始發紅,太陽快要出來了。我又累又餓,站在一個早點攤子前走不動了。

“要吃早飯嗎?熱騰騰香噴噴的豆漿豆腐腦燒餅油條紫米粥,一大早的又冷又餓,來一份吧!”

我禁不起誘惑,坐到了老板的黑皮長條凳上。

“要點什麼?”

我掏出錢看了看,說:“我隻要一個燒餅。”

“隻要幹的?不來點熱豆漿?”

“我怕錢不夠,我還要買花燈。”

“你這孩子,”正拿燒餅的老板娘對著其他顧客笑起來,“元宵節都過了,你買花燈幹什麼?”

“我要買。”

“要買這條街上也買不到,要到店裏去買。”老板娘問了問周圍幾個人,然後對我說,“對,就到萬柳巷去買,那裏兩邊都是店鋪,興許還能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