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說著,輕輕歎息一聲,然後擦身而過。
鼓槌既成,伎人叩之,果然綿遠悠長,聲聞數裏。苻堅大悅,當堂重賞慕容暐,又命搬上數十壇大酒,以趙整為酒正令,與群臣相約極限為醉。
大宛使者飲到樂處,興致勃發,親自到場中跳起舞來。他的舞粗獷陽剛,酣暢淋漓,眾臣醺然,有高聲叫好的,有拍桌子打節奏的,還有不少老臣回想起以前在草原上的生活,也跟著漸漸失態。
趙整溜一眼上頭,苻堅靠了大半個身子在禦座中,手邊輕輕蕩著一壺酒,嘴角笑著,眼神卻很沉。他暗皺了下眉,往下看去:王猛與苻融時不時互相敬杯酒,對別人來的酒卻一律很有技巧地婉拒;苻丕拉著楊定說著什麼,估計在傾訴新晉長樂公妃之事,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鄧羌與張蠔鬥上了酒,張蠔頻頻輸,越輸他越來勁,千萬別醉倒在殿上才好……
咳一咳,他走到座前:“陛下,臣願借石鼓作《酒德歌》一首,以供天聽。”
苻堅眉毛閃了閃:“《酒德歌》?”
“是。”
“好啊。”
聽他要用石鼓為器,一時殿中全安靜下來。
從伎人手中接過魚槌,他手腕一翻,咚!起音嘹亢,四周為之動容。
地列酒泉,天垂酒池。
杜康妙識,儀狄先知。
紂喪殷邦,桀傾夏國。
由此言之,前危後則。
“由此言之,前危後則——”苻堅跟著哼起來,“好,好,確是酒德!趙整,你寫下來,從此引為朝中酒戒!”
“陛下英明!”趙整拜倒。
苻堅擺擺手:“大家喝得也差不多了,最後不能虎頭蛇尾。鳳皇兒,你給大家來段劍舞如何?”
“……啊?”慕容衝沒料到他直接指向自己。
“你的劍使得很好呀,怎麼,不願意?”他高高坐著,看似放鬆,實則有萬鈞壓力。
“臣——不是舞伎。”牙齒咬著嘴唇,他渾身羞恥地戰栗。
“過來。”苻堅道。
他慢慢走上前去。
殿中眾人持續寂靜著,看著他,看著天王。
寂靜一點一點繃緊。
寂靜到他的腳步聲也聽不見了。
丹墀禦座,一覽眾小。這樣高貴的位置,他卻隻感覺到難堪。
苻堅將手中酒壺遞給他:“喝。”
“陛下?”
“喝了它,壯了膽子去取劍。喝。”
……他終於接了過來,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向階下立著的慕容暐及慕容評。
片刻後,他把目光收了回來,仰頭,咕咚咕咚一口喝下整個玉壺的酒。
苻堅放柔語氣,拍他的背:“何必喝這麼急。”
他一笑,就勢跪下:“臣謝陛下賜酒!”說罷有些踉蹌地站起來,從早已奉劍在旁的宮女手中拿過青鋒,立到殿中。
眾人紛紛後退。
他頭昏眼花,卻又奇異的興奮。
劍啊,想不到有一天你不是殺敵、竟是用來做娛人的工具!也罷,即使是娛人,我也必不讓他等輕看!
步動,身隨;身動,劍隨。
但見他動似遊龍,舞似飛鳳,忽往複收,乍緩還急。
一時柔如蘊藉,似行雲流水;一時形似醉酒,灑脫自如。
縱橫揮霍間,再無人能移開視線。
苻堅想,酒不醉人,卻是人醉人了。
銅雀台上,這個人清瀲如水影;在此刻,他流如明月光。
月光水影,都是不可捉摸的東西,可是,捉住虛幻的願望,再沒現在強烈。
大殿之外,東闕之間,忽起高歌:“鳳凰於飛,其羽翼翼;翊我聖後,饗齡萬億……”
“景茂,不去把他接回來?”
“……不必了。”
“為什麼?他雖有宮內行走之便,但畢竟還隻是個禦前侍衛,無權留宿宮中。”
“天王說……不必了。”
“哦,原來是陛下的旨意啊!你不早說,我還怕他犯錯呢!”
“三叔,你不覺得……天王對鳳皇……”
“看起來陛下對鳳皇不錯,這不正好,以後我們就不必那麼怕你五叔。”
“我的意思是……唉,我們還是去把他接回來吧!”
“你到底在擔心什麼呀,還怕宮內有人吃了他不成?”
“我總覺得——”
“有事當時就該說,這會兒出都出來了,怎麼可能再進去。快走吧,天像要下大雨了!”
“但願……是我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