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風不解,看著池以薰狡黠的雙眼,不知她又在打什麼主意。
“《鳳來》、《充樂》、《扶犁》這些失傳已久樂舞,我們何曾見過?莫說這伏羲女媧,就算是漢人視若珍寶薪火相傳的《雲門》一舞,如今不也是殘章斷簡狗尾續貂嗎?”
池以薰想起那日在飄渺台,為嘩眾取寵,她以康樂旋轉替入《雲門》,何其投機取巧不恭不敬,若是被淳姑姑瞧見,定要抽她掌心的。她想起這些往事,突然念及蔣素淳往日的悉心教導,心下不免又是一凜。
“夷驤的這支舞,步伐古樸,看似繁雜,實則萬變不離其中,漢舞雖源自漢人,但未必就以漢人為準,隔了這數百年,漢人夷人尚且不能分得一清二楚,更何況這樂舞?”池以薰挑了挑唇角,有篤定的眼神,“也許真正的《充樂》就是被夷驤所傳承呢?”
銀風頗為歎服,倒不是因為池以薰的強詞奪理,隻是她那眉眼之間,不管不顧的神氣,不禁讓他有些驚異。
這個池以薰,真的是個很特別的女子。
“反正《充樂》也好,《山鬼》也罷,所講的不都是男歡女愛嘛,一脈相承,一脈相承的啦!”
唉,若是如此,天下曲樂,有何須工尺相合?銀風哭笑不得,卻也不忍打斷池以薰小朋友沉浸在她的異想天開中,由隻著她天馬行空,在舞茵中隨意點踏。
“銀風,你的舞跳得這樣好,為何還能做十二營的影衛?”
她一個旋轉,貼近了他的身旁,一臉好奇。
“影衛和習舞並不衝突的。”
殺人也需要身心結合,剛柔並濟的——銀風頓了頓,這樣的解釋他並不想同她講。
所幸,她渾然不在意。
“你一定有武功的,厲害嗎?有多厲害呢?”
六歲時,她想要習武,像十一那樣,揮舞著竹枝削成的短劍,神氣十足,然而,他卻笑著同她講,女孩子殺人,是不需要武功的。
她心底驟然一冷,其實,她並沒有想過竹製的劍一朝也要化作奪人性命的利器,冰冷的屠戮,在她年幼的身體裏設下恐懼的禁忌,於是從此,再未提過習武這個話。
你殺過人嗎?你殺過多少人呢?——她想要問,卻還是選擇讓這樣的問題永遠的爛在心裏。
隻是突然的,她的腰間一緊,天地開始旋轉,周遭一應景物簌簌往後退去,那院中草木,那雕梁畫棟,漸漸離自己而去。
他輕易就扛起了她,直奔木樨樓的樓頂而去。
池以薰膽戰心驚,像隻炸了毛的貓,四腳著地,顫巍巍伏在房頂之上,武功什麼的,她再也不想知道了!
“銀風……銀風……快放我下去!”
“有我在,怕什麼。”
銀風伸手扳正了她的雙肩,又將她牢牢放在自己的身側,兩個人並肩坐在最高處,像簷角飛揚處立著的一隻隻小獸。
池以薰的雙眼略略睜開一條縫,試圖探一探現下的處境,隻是看見縮小了許多的盆栽花木,頓時像被踩著了尾巴,老老實實縮回了腦袋,貼在銀風身上。
“別往下看,抬起頭。”
天似穹廬,籠罩四野。
這一處的天,似與平日裏抬頭仰望的,分外不同。
汗濕的衣裳在風中變得冰涼,連帶也將一顆怦怦亂跳的心給冷了下來。她伸手,就能攪動星幕,看銀河清淺,看寒月初生,看不斷的是長空,煙水澹澹。不再有喧囂,不再有人煙,這靖王府,這軒轅國都城,這神州大地……都化作了腳下的塵土,連同自己,也不過萬古蔥蔥之中一縷青煙。
“真美……”
她長長地呼吸著,像要吸進天地靈氣,或者,是想要歸於這萬裏星河之中,從來處來,回來處去……這原本就是她的宿命。
“謝謝你,銀風。讓我看到這麼美麗的天空。”她笑著說,伸開了雙臂,做出一個要擁抱天空的姿勢。
銀風見她笑得那樣純真無邪,不禁看得有些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