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潮訊的時候,八部河的水裏就會帶著許多泥沙。入秋以來,邢城反常地下了幾場暴雨,河水便開始猛漲,沿河道兩側的樹叢都被淹了不少,河水呈黃色,渾渾濁濁。莊嚴策馬沿著河道疾馳的似乎,已經開始下大雨了。豆大的雨點一顆顆砸在她的身上、頭上,一會兒的工夫,全身便沒了一處幹燥的地方,濕答答的長發粘在脖子上、臉上,說不出的難受。她的傷口由於劇烈的運動不時地滲著血水,很快又被雨水衝走。莊嚴眼前漸漸渾濁,腦中卻一片清明。隻要過了這片楊樹林,就是官道,那裏便有邢城巡邏的士兵。但是,自己真的能撐到那一刻嗎?

身後追趕的馬嘶聲越來越近,甚至還能聽到有人彎弓射箭的聲音。所幸的是,那些人似乎並不想要她的命,冷箭都從她身側擦身而過,也有些射到馬臀上,惹得馬兒一陣嘶叫。照這樣下去,還不到官道,馬兒隻怕就支撐不住了。

遠遠地,莊嚴看到兩騎飛速駛至,麵目漸漸清晰,是莊翼和蔡叔。莊翼仍是一身白衣,被雨淋得透濕,沾在身上,卻絲毫不顯狼狽。莊嚴第一次發現原來他並不是自己想像得那麼瘦,而蔡叔則麵無表情地跟在他身後,騎術竟也不錯。心中一鬆,莊嚴臉上泛起欣慰的笑,一直忍住的眼淚不自覺地滑下,和雨水混在一起。於是高聲喚道:“小翼,我在這裏!”

莊翼眼中卻隻見痛苦,正待回話,後麵追趕得人已經高聲道:“公子,屬下辦事不利,請公子責罰。”

心在半空中畫了一個絕望的弧線,又重重地跌落到穀底。莊嚴不可思議地望著他的雙眼。他的臉上依然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隻是眼睛裏道不清是何種情緒。“小翼?”是疑惑,還是不信,亦或是責問,這都已經不重要。莊嚴的聲音微微顫抖,嘴唇也不停地哆嗦,手裏的韁繩幾乎要被她握斷。“為什麼?”莊翼低下頭,不看她,也不說話。

“少爺,您別再硬撐了,翼少爺——不會殺你的。”說話的是旁邊的蔡叔。在莊家這麼多年的蔡叔,何時跟他成了一夥?

“為什麼?”莊嚴緊咬著嘴唇,眼淚硬生生地收了回去,“小翼,蔡叔,為什麼背叛我的竟然是你們?你竟然這麼恨我嗎?”

“嚴——”莊翼終於抬頭,握著韁繩的手同樣泛出白色,“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控製的,我答應你,不會讓你受委屈……”

“你住嘴!”莊嚴一口鮮血噴在馬身,迅速被雨水衝刷幹淨。跨下坐騎也開始搖晃,方才中箭之處流血不斷,能支撐到現在已是不易。“黑風,黑風,”莊嚴撫摸著馬兒烏黑的鬃毛,眼裏一片憐惜,“沒想到最後陪在我身邊的竟然是你,真是人不如馬,人不如馬啊。”她一邊大笑,一邊彎腰咳嗽。

莊翼眼中射出擔憂之色,正要上前察看,冷不防莊嚴手中一揚,一紅色物體朝他麵門而至。“公子小心!”眾人驚呼著上前要打落暗器,莊翼一時被麵前眾人堵住視線。隻是一瞬,那馬上靛藍的身影已經揮手揚鞭,連人帶馬,朝八部河衝去。

“嚴兒——”莊翼驚聲高呼,伸手朝她拉去,卻隻見她微微回首,嘴角含笑,那眼中的幽怨仿佛要透過他的胸腔,刺透他的心。

滾滾八部河邊,隻留下她一束青絲。

“公子,這個。”那些漢子摘下麵巾,把方才接過的暗器遞給莊翼,深紅的瑪瑙戒指,裏麵刻著她的名字。是他送的吧,那年十歲生日的時候……記憶在腦中打開,他仿佛又看到那個稚氣的垂髫小童,蹦蹦跳跳地在他身邊唱著童謠。

“百裏奚。五羊皮。憶別時。烹伏雌。炊扊扅。今日富貴忘我為。”

“百裏奚。初娶我時五羊皮。臨當相別烹乳雞。今適富貴忘我為”

“百裏奚。百裏奚。母已死。葬南溪。墳以瓦。覆以柴。舂黃藜。搤伏雞。西入秦。五羖皮。今日富貴忘我為。”